“這是今年越方獻上來的貢物,各色天蛛織物一百二十匹,千年珊瑚三品,融雪丹一枚。”施千裏一手握著禮單,每走到一件物什時就會掀開覆蓋的紅綾打看一番。
岑鶴已離開了四天,他雖是孝義山第二主事的,但由於經常出外尋找酒料,行蹤詭異慣了,因而在孝義山中並未引起多大的注意。該打架的還是要打架,該修行的還是要修行,該求歡的還是要求歡……
而寂寞的山主我還沒睜眼就被施千裏他從土裏揪出來查點各方獻上來的財物。施千裏是我在孝義山下撿到的一個凡人,在我的威逼利誘下被迫留在孝義山裏做管賬先生。據說他接手賬目的第一天,默默地把自己關在賬房裏痛哭流涕了一天。無雙告訴對此不解的我,對於一個普通凡人來說,要看完孝義山一百年來的賬本大概很有些困難。
“咦?”施千裏合上精致的簿冊,我昏昏欲睡地看去,他蹙眉道:“東琊的呢?”
我眉心跳了一跳,東琊這個名詞從我做上山主之位起便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詞眼。如果說孝義山是妖界裏的中央集權地,那麼東琊就相當於人間的地方割據勢力。它最初一代的領主據說是個得了大道行的上仙,那時妖界還處於戰火紛飛時期,為了庇護自己的後代他便建立東琊之國。東琊之地外圍布滿了重重強大的仙家結界,鮮有人知。亦曾有大妖怪前去挑釁,挑著挑著就再沒了蹤影。
我的太師父在一統妖界時對此地頗有忌憚,焦慮地頭發掉得一撮一撮的,在即將成為禿瓢的時候,東琊國主主動遞了和書,以示臣服。我的太師父欣慰地拿著和書,保住了頭頂那最後三根長毛……
百年前,在我承妖主位時,按理說四方妖族首領都該前往孝義山拜賀,而東琊卻隻派了一隊使者而來,一時氣氛微妙,妙不可言。
“先別擺出這副哭喪般的沉重表情好不好?說不定,說不定它們今年顆粒無收了呢?人家與世隔絕過日子也不容易的。”說完後我都要為自己寬大的胸襟所感動,與其他動不動就咬人暴走的同族相比,我一定是最愛好和平的一隻了。
“顆粒無收?”施千裏開始暴露出他斤斤計較的一麵來,絹麵簿子在掌心裏敲著啪啦啦響:“岑鶴說的沒錯,你不是腦袋被驢踢了就是灌了豆腐渣,他東琊左傍仙脈右依瀾江,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等等,這是什麼?”
他彎腰從累成小山的禮品中撥弄了番,提起件被紫緞包裹得精致的纖細長盒,勾起的淩霄花繩結上懸著一方竹牌,上麵的小篆筆鋒蒼勁——東琊國主。他又翻撿了兩下,一無所獲。
“有就好了,何必計較多少?”我勸解著臉黑黝黝的施千裏,順手接過那錦盒。打開一看,盒中安靜地躺著一柄素白的骨傘,入手觸感溫潤,倒不似一般的骨製冷硬陰寒。
“這是什麼意思?一柄傘就打發了?這要是傳出去,還不讓人看了我們的笑話?!”施千裏徹底暴跳如雷,那副模樣比我化成妖形好來得可怖,雖然我化成妖形也就眼紅些、臉白點……
我格開他奪傘的手,傘柄抵著腰唰得撐開了它。
冷冷清風送來一縷寒香,淡淡光芒灑落,一枝青花在剔透晶瑩的傘麵上遊走蔓延開來,一行淡墨逐漸顯現出來“風月寫扇,檀板和秋,且叩青樽三百遍,飲餘香。”飄飄的清脆馬鈴似在重山遙嶺間傳來,還有鳥雀相啼聲,江山船夫搖槳的長號,種種喧囂,既是熱鬧又是寫意瀟灑。
“哄孩子的玩意兒。”在孝義山待過一段時日,已見識過各種新鮮事物的施千裏輕蔑地嗤道。
我一捂臉,摟著傘害羞地左右扭動著:“人家可不還是個孩子嘛……”
“……”
東琊國主送的這份禮不在華貴,不在珍稀,勝在一個別致雅趣。在我的印象裏,東琊國主就是個大腹便便,穿金戴銀的土財主。沒想到居然這一手文墨倒挺風流,與我生前所識的墨客太一先生不相上下。
不過三界對東琊國主傳聞雖多,卻還真沒幾個見過他真麵目的。隔壁山頭的散仙臨淵在與我烤魚吹牛曾道他與東琊國主是拜把子兄弟,過命之交。不過他也吹過他是上古諸神的後裔,三界皆知古神們早就死絕了,也不知他是哪個品種的殘存。無雙與我猜度道,若臨淵所言為實,大概也隻有尾虛之神有這樣頑強的生命力。作為一個進入妖孽行當時間不久的妖怪,我委實不知曉尾虛之神為何方神仙。她普及知識道,尾虛之神還有個別稱,叫仙人掌……
雖然施千裏分外嫌棄東琊這份貢品,但我還是十分歡喜地收入房中,招來了他大大地嘲笑。嘲笑就嘲笑吧,笑話我的妖怪多了去了,我揮一揮衣袖也就啥都不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