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先生所言倒有些新奇。”對坐的年青男鬼露出狐疑之色,似是對老翁所言並不十分相信:“某在這地底下待了也有些年頭了,當年因著東國滅亡時下來的人太多便在十殿幫著搭了一把手。那些東國國民眾對那位女公子皆是怨恨之詞,更不乏有將她抽筋拔骨的。”
這應是我聽過最沒有娛樂效果和最具打擊性的八卦了。打個比方吧,我就如一饅頭,自以為即便比不上肉包子美味可口,但好歹也白淨鬆軟。可萬沒想到的是,在東國其他人眼裏我其實就是昨夜泔水裏的窩窩頭。身為一隻餿掉的窩窩頭卻還感覺尚好,這大約就是所謂的“人世間最寂寞的事”了。
被打擊成一隻寂寞窩窩頭的我,蹲在旁邊繼續寂寞地偷聽……
“皇室內的事,平民百姓能知道多少?”老翁蠱中舀起一小勺,置在杯麵上手腕輕點,斟漏下一行細如絲線的茶末:“即使事隔多年,但老朽對當年那些個事記得也還明白。那女公子和別的姑娘家不同,自小沒別的閨名,就單一個徵字,與她親近些的人都喚她為阿徵。”
落好線條後,老翁又熟練地拔開了瓦罐:“傳聞有一點是不錯,這女公子確實喜歡著後來謀權篡國之人。”他掀起皺紋層層的眼皮,瞧著對方“果真如此”的臉龐一笑:“那個賊子老翁有幸亦曾見過,麵相陰柔俊美、談吐有致,誰家姑娘見了都難不喜歡的。若說這女公子真要是錯,就錯在生在了東國末年遇見了這個人。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說是原先澹台皇室的世仇之子?所以借著女公子的手毀了她澹台家的基業。”
“東國建國八百年,哪個尋常仇家會等這麼久?不過真要說仇家勉強也算,那個人是東國敵國的皇子,他的母妃被他的父皇在一次戰敗後送到了東國換和契。為了複仇,他故意接近東國的這個女公子。但若說他通過女公子套取東國關防機密,就是個笑話了。小姑娘從小就不愛讀書,讓她師父、諸國名士姬華胥都整日頭疼,哪裏會懂朝堂上的東西。”
老翁碾碎了一葉碧翠的長茶,沉沉的歎息氤氳在沸騰而起的水霧中:“何況生在帝王之家裏,她的姐姐就是待她再親厚,也親厚不過君臣之別。女公子是國君唯一的親妹妹,萬一禦駕親征時國君駕崩了繼位的就是她。她姐姐怎麼會讓這個妹妹碰得到政事呢?所謂寵著疼著,大半是希望這個妹妹永遠不懂事最好。”
隔壁席案上的茶水已煮得白沫滾滾,而我手中的茶已涼得透底。在陰間這些供給魂魄們的普通茶水都僅是個虛像,就和冬至夜裏陽間燒來的棉絮點心一樣,不過是讓地下的存個念想,當自己還活著,當這裏和陽世相同,當過去和曾經都不從改變過……
明明都是假的,抿進口裏舌苔喉根卻苦得發澀。
“既能坐上這國君之位,心思自是深沉。但畢竟做了一場親姊妹,而如先生所言這女公子不是個有心機的,後來又怎麼會逼死了自己的妹妹呢?”男子的眉心折了幾折,頗是不解道。
“老朽也隻是一個茶戲先生,內裏詳盡並不通曉,方才所說的很多都是從女公子師父那裏知道。說來那姑娘自刎不久前的一日,老朽正與姬先生在園中品茶。就見小姑娘紅著眼闖了進來撲進她師父懷裏,隻一個勁地哭什麼也不說。後來聽宮中人說是,她的姐姐要讓她遠嫁邊國和親,以鞏固東國的勢力。那時那喚阿徵的姑娘,還一心戀慕著那個賊子,當然百般不情願。再後來啊,再後來姬先生也離開了東國。可憐這小姑娘再沒了照應,又不知是何人向她國君姐姐結揭發了敵國皇子的身份,說她賣國通敵。”
老者持了塊灰石片,將火焰緩緩蓋滅:“當著文武百官,兩方對峙,而她喜歡的人也坦然承認。侍奉在大殿上的宮人說,小姑娘百口莫辯,而恰好邊關八百裏急報送入了宮中,道敵國已破了邊防一路而下,不日即將破了帝都。她姐姐當場拔了侍衛的佩劍,丟給了小姑娘。東國最後一位帝姬,也就這麼沒了……”
“啪啦”手中的杯子再度摔碎在了地上,老翁聞聲轉過頭來,在搖晃的竹篾燈籠下,他費力地眯起眼睛。
我狼狽地踢開碎瓷片,立刻著往門邊奔去,卻被衝出來的小二一把給揪住了袖子:“賠!”
氣壯山河的一個字,登時讓我成為了店中所有鬼怪們注目的焦點,老者輕輕的“咦”了一聲,我喉嚨直發緊,往懷裏摸著銀子躲躲閃閃道:“好說話,好說話,賠就是了。多少銀子?”
“三!”小二言簡意賅。
我苦皺著臉,摸出了一個子,他手一鬆:“走!”
門外路過一兩個尚有些生氣的女鬼,往裏探了探,一個臉紅道:“哎呀媽呀,原來地府裏的鬼這麼有型啊,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
臉一遮,我腳底一抹就要溜走,真是他舅老爺的有型了,老娘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