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莎!”他突然壓低嗓子叫了一聲。他沒有放鬆手裏的韁繩,用手套揩了揩眼淚,抖了抖它,放到一邊,聳了聳肩膀——就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了。
我跳下雪橇時,多給了他剩下的十五戈比。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雙手抓著帽子——隨後踏著街上空蕩蕩的雪地,在一月嚴寒的灰白色的霧裏,小步慢慢地掙紮著走去。
(黃偉經譯)
飯盒
[日本]都築道夫
秋天的一個安靜、陰晦的黃昏。經營古舊書店的初老夫婦家裏,有一個年輕的侄子來玩。明顯地添了白發的丈夫,叫妻子照看著鋪子,自己到會客室裏。
“叔叔,我決定結婚了。”侄子難為情地說,“我是來向你報告這件事的。”
“這真叫我大吃一驚。”叔叔斟著自製的拿手咖啡,頗感興趣地說,“你不是獨身主義者嗎?”
侄子因嫌從橫濱的父母家到東京來上下班太麻煩,目前住在東京市中心的公寓裏。他有效地使用獎金,先把自己的房間布置得漂漂亮亮,住起來很舒適。他的意見是:在這個懶漢也可以靠機器過清潔生活的時代,不討老婆倒可以舒暢地享受生活的樂趣。
“這個,是這麼回事。我忽然想試試帶午餐飯盒上班了。”侄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不明白。飯盒這玩意兒,不是你最看不起的?一五一十地坦白吧。一定是找到了一個絕色的姑娘。”
“我工作的那個科裏有一個同事,是半年前吧,結婚了。我一直認為他幹了樁傻事。但是三四天以前,據說兩口子吵了架,顯出非常憂鬱的樣子。”
“還不習慣兩口子吵架,事後回味起來,雙方都不好受哇。”
“假如是從前的我,就會說活該了。據說吵架以後太太總不開口……”
“無言戰術嗎?這是我嬸子的拿手好戲。我可不認為是高招兒。”叔叔低聲說。因為隔扇那一邊就是鋪麵,他太太正坐在那裏。
“可是,前天中午,這位老兄打開飯盒一看哪,驚叫了一聲,他的辦公桌就在我的旁邊。那天我正趕宿醉,不想吃東西。”
“盡胡來的話,上了年歲是要自食其果的。你爸爸很不會喝酒,你可能是像我吧。”
“總而言之,我沒出去吃飯,所以對他驚叫的原因,總之,我往他的飯盒裏望了一眼。您猜怎麼著,雪白的米飯上有用黑芝麻寫的字。寫的是‘請原諒’。”
“好家夥,用黑芝麻寫字啊。”
“看到這幾個字,這位老兄顯出又像是放心,又像是難為情,又像是輕鬆的樣子來,被我們大家嘲弄了一番,但是看來很幸福。雖然都笑她無聊透頂,但說實在的,結果還是大家輸了——說什麼‘結婚也不壞’了。”
“明白了,明白了。一定是一位聰明的可愛的太太。”叔叔笑著說道,“你也能碰上這樣一位姑娘就好了。”
“說真的,已經有苗頭了。下次和她一起來玩。”
侄子說完就回去了。初老之夫一邊和妻子交接班,一邊無意地說道:“年輕真是好事。”
“我也效仿她,做個飯盒吧?”給太太這麼一說,丈夫才想昨晚因一點小事拌了幾句嘴以後她一直沒有說話。
“我可不上這樣軟辦法的當。”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初老之夫的笑容看來是接受了老妻的停戰提議。
(孫日明譯)
電波情話
[英國]詹·裏斯·米爾尼
1941年9月,在倫敦的一次空襲中,我負傷進了醫院。住了不久,便出院並且複員了。我的軍人生涯這樣草草結束,實在暗淡無光。當時,我一方麵為自己的遭遇灰心喪氣,另方麵又為戰爭的轉折憂心忡忡。唯引以為幸運的是,恰在其間我嚐到了那種生活中令人神往銷魂的甜情蜜意。
一天深夜,我給一個朋友掛電話,拔了幾次號碼都未掛通。後來不知怎的,跟一位女士的電話串了線。她也在掛電話。隻聽她跟電話員說:“我電話是格拉斯文諾8829,要的是哈姆斯戴德,而您卻給接到一個叫福萊科斯曼的人的電話上了。這個可憐的人,他壓根就不願跟我說話。”
“噢,不,我倒沒什麼不願意的。”我插話說,我之所以冒昧搭話,是因為我真有點喜歡她的嗓音。那聲音既柔和又清脆。伴隨電波的起伏,更顯其銀鈴般的韻律。對我魯莽的插話,她沒有生氣,而是友好相待。於是彼此說了些對不起之類的話,便放下了電話。一兩分鍾後,我又重新掛起自己的電話來。這次,天曉得為什麼,又跟她的電話串上了。這使你迷惑不解,須知她的電話號碼跟我要的那個並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
看來我們的電話命中注定要串到一起了。我們索性談了起來,而且一談就是20分鍾。“順便問一下,你怎麼這麼晚還給朋友打電話呢?”她問道。我把原因告訴她,不過現在我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是什麼了。“那麼您呢?”我問她。她解釋說,年邁的母親睡眠不好,為了給母親解悶兒,她經常夜裏用電話跟母親攀談。接著我們的話題轉到彼此正在讀的書,當然也談到了戰爭。最後我說,好多年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跟朋友談話了。
“真有意思,是嗎?不過,我想我們該告一段落了。”她說。
“好吧,晚安,祝你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