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賣笑人——海·伯爾(1 / 1)

我很不喜歡別人問我的職業,每當那時,我會一下子麵紅耳赤,要說清楚,真不是件簡單的事,但我確實不會說謊。我很羨慕瓦工,他可以回答說:“我是瓦工。”我嫉妒會計師、理發師和作家,他們張口說出自己的職業顯得毫不費力,這些職業大家都再熟悉不過了,人家一聽便全明白了。而我要怎麼辦呢,隻好回答:“我是賣笑人。”人家聽了不免還要追問下去:“您靠賣笑為生嗎?”“是。”於是,人們由於好奇,問題就越來越多,沒完沒了。我的確靠賣笑為生,收入很豐厚。用商業用語來說,就是我的笑很暢銷。

我在名師手下學過幾年,我很有潛質,無人能與我相比,無人能掌握我的惟妙惟肖的藝術。我偶爾視自己為表演家,其中的原因就不必說了。然而我的語言能力和表演技巧太差,表演家的稱號也隻能是在心裏想想。我愛真理,而真理是:我是賣笑人。我的工作不是嘩眾取寵,我的工作是笑,是去讓觀眾笑。我可以模仿各種各樣人物的笑。19世紀的笑是我的拿手好戲;17世紀的笑,我笑得也毫不遜色。隻要我願意,隻要價錢合理,我可表演各個社會階層的笑,各種年齡的笑。學會這些笑對我來講毫不費勁兒。我滿腹都是美洲的笑,非洲的笑,各種顏色的笑,當然,我不會無償地給別人笑,我笑的報酬是我笑的原因,不然我可就成傻子了。

我的笑非常有名氣。我的笑在各種場合下都非常受歡迎。我苦笑、微笑、狂笑,我笑得像電車售票員,像食品公司的學徒一樣,早晨笑,晚上笑,夜裏笑,黎明還笑。簡言之,我隻要工作就必須得笑,我可以教別人如何去笑,三、四流的滑稽演員也少不了我,因為他們為自己的噱頭是否叫座而提心吊膽。為了讓他們順利地工作,我必須得呆在他們的工作現場,起一個催化劑的作用,在節目淡而無味的當兒發出感人的笑聲。這事幹起來得像幹計量工作那樣仔細,我的笑必須抓住時機,不能早也不能晚。總之,就得在那個時候,遲了不行。時候一到,我就馬上大笑起來,接著是觀眾哄堂大笑,這樣就會補救幽默表演的冷場情況了。

可是我本身並沒有表現得那麼高興。演出結束後,我穿上大衣,終於下班了,心裏無限高興,通常在這種時候,家裏已有“急需你笑,星期二錄音”的電報在等著我。我不得不收拾疲倦,整裝出發。

朋友們從不會怪我在空閑時總不露笑容。我可以說是在休息,隻要不笑,我就是在休息。常見木工家裏的門關不上,抽屜拉不開;糕點工人喜愛酸黃瓜;屠宰工人喜愛杏仁夾心糖;麵包師寧要香腸不要麵包;鬥牛士愛玩鴿子;拳擊師見到自己的孩子鼻孔出血會大驚失色。這些事情在我眼中看來是那麼的平淡無奇。這些看起來很有趣的事業從不會引起我的笑容,我本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如果當他們擁有一份我這樣的職業,就會知道我的苦惱了。

剛結婚時老婆想博我一笑,但她沒有成功。多年來,我始終無法滿足她的願望。我緊張的麵部肌肉和憂鬱的心境必須得到充分的休息,誰也無法阻止。說真的,旁人的笑聲也會引起我心煩意亂,因為那種笑聽起來很不專業。妻子受我的影響很大,笑聲在我們之間是一種障礙。偶爾我逮住她臉上掠過的一絲笑容,我自己也怡然一笑。因為我嘈雜的工作環境使我更喜歡這樣的休息環境。

不認識我的人認為我很沒勁,那當然了,因為我得頻繁地張著口去笑,去工作。

漫漫人生路就這樣走過了,間或賜予自己一絲微笑。笑對我來說,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我確信,我從未笑過。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告訴你們,我的笑隻是為了工作。

明天,我依舊要笑,但我不明白,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為自己真正地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