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項鏈——莫泊桑(2)(1 / 2)

他對她的肩頭上披上了那些為了上街而帶來的衣裳,家常用的儉樸的衣裳,這些東西的寒傖意味是和跳舞會裏的服裝的豪華氣派不相稱的。她感到了這一層,於是為了避免另外那些裹著珍貴皮衣的太太們注意,她竟想逃遁了。

駱塞爾牽住了她:

“等著吧。你到外麵會受寒。我去找一輛出租的街車來吧。”

不過她絕不聽從他,匆匆忙忙下了台階兒。等到他倆走到街上竟找不著車了;於是他倆開始去尋覓,追著那些他們遠遠地望得見的車子。

他倆向著塞納河的河沿走下去,兩個人感到失望,渾身冷得發抖。末了,他倆在河沿上竟找著了一輛像是夜遊病者一樣的舊式轎車——這樣的車子白天在巴黎如同感到自慚形穢,所以要到天黑以後才看得見它們。

車子把他倆送到殉教街的寓所大門外了,他倆惆悵地上了樓。在她,這算是結束了。而他呢,卻想起了自己明天早上十點鍾應當到部。

她在鏡子跟前脫下了那些圍著肩頭的大氅之類,想再次端詳端詳無比榮耀的自己。但是陡然間她發出了一聲狂叫。她已經沒有那串圍著頸項的金剛鑽項鏈了!

她丈夫這時候已經脫了一半衣裳,連忙問:

“你有點怎樣?”

她發癡似地轉過身來向著他:

“我已經……我已經……我現在找不著伏來士潔太太那串項鏈了。”

他張皇失措地站起來:

“什麼!……怎樣!……哪兒會有這樣的事!”

於是他倆在那件裙袍的衣褶裏,大氅的衣褶裏,口袋裏,都尋了一個遍。到處都找不到它。

他問道:

“你能夠保證離開舞會的時候還掛著那東西嗎?”

“對呀,我在部裏的過道裏還摸過它。”

“不過,倘若你在路上失掉了它,我們可以聽得見它落下去的聲響。它應當在車子裏。”

“對呀。這是可能的。你可曾記下車子的號碼?”

“沒有。你呢,你當初也沒有注意?”

“沒有。”

他倆口呆目瞪地互相瞧著。末了,駱塞爾重新著好了衣裳。

“我去,”他說,“我去把我倆步行經過的路線再走一遍,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得著它。”

於是他出街了。她呢,連睡覺的氣力都沒有,始終沒有換下那套參加晚會的衣裳,就靠在一把圍椅上麵,屋子裏沒有生火,腦子裏什麼也不想。

她丈夫在七點鍾回家。什麼也沒有找得著。

他走到警察總廳和各報館裏去懸一種賞格,又走到各處出租小馬車的公司,總而言之,凡是有一線希望的地方都走了一個遍。

她對著這種駭人的大禍,在驚愕狀態中間整整地等了一天。

駱塞爾在傍晚的時候帶著瘦削灰白的臉回來了;他一點什麼也沒有發現過。

“應當,”他說,“寫信給你那個女朋友說你弄斷了那串項鏈的搭鉤,現在正叫人在那裏修理。這樣我們就可以有周轉的時間。”

她在他的口授之下寫了這封信。

一星期以後,他們任何希望都消失了。並且駱塞爾像是老了五年,高聲說道:

“現在應當設法去賠這件寶貝了。”

第二天,他們拿了盛那件寶貝的盒子,照著盒子裏麵的招牌到了珠寶店裏,店裏的老板查過了許多賬簿。

“從前,太太,這串項鏈不是我店裏賣出去的,我隻做了這個盒子。”

於是他倆到一家家的首飾店去訪問了,尋覓一件和失掉的那件首飾相同的東西,憑著自己的記憶力做參考,他倆因為傷心和憂愁都快要生病了。

他們在故宮街一家小店裏找到了一串用金剛鑽鑲成的念珠,他們覺得正像他們尋覓的那一串。它值得四萬金法郎。店裏可以作三萬六千讓給他倆。

他們所以央求那小店的老板在三天之內不要賣掉這東西。並且另外說好了條件:倘若原有的那串在二月底以前找回來,店裏就用三萬四千金當郎收買這串回去。

駱塞爾本存著他父親從前留給他的一萬八千金法郎。剩下的數目就得去借了。

他動手借錢了,向這一個借一千金法郎,向那個借五百,向這裏借五枚魯意金元,向另一處又借三枚。他簽了許多借據,訂了許多破產性的契約,和那些盤剝重利的人,各種不同國籍的放款人打交道。他損害了自己後半生的前程,他不顧成敗利鈍冒險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姓,並且,想到了將來的苦惱,想到了就會壓在身上的黑暗貧窮,想到了整個物質上的匱乏和全部精神上的折磨造成的遠景,他感到恐怖了,終於走到那個珠寶商人的櫃台邊放下了三萬六千金法郎,取了那串新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