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酒,在杯子裏還冒著小小的氣泡,劉卓照舉著杯子,“來,大家先幹了這杯。”

一桌上都是好酒量,一杯幹了,又滿上。大家的話題開始越扯越遠了。有人問到劉卓照到市裏來有何感受。劉卓照笑道:“沒有什麼大的感受,唯一的感受就是從雞頭變成了鳳尾。”

“這麼說,你還有想法?”有人起哄了,“就衝著這想法,罰一杯。”

劉卓照想推,酒杯子已被端到嘴邊了,他隻好一仰頭喝了下去。這一杯酒喝得太猛,劉卓照的臉立即變得更紅了。程一路道:“慢點,別喝壞了。”

“人到了這個年齡,身體最重要啊!”程一路歎道。

老團長這一歎,一下子讓喝酒的氣氛變得凝重了。馮軍走了,雖然是意外,但畢竟是走了。也才四十多歲。上一周,市直的一個副職,剛剛四十三歲,突發心梗去世了。一桌子的人,都到了經常得麵對死亡的年齡,對離去的感覺就深。人在少年,總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遠,等到了這個年齡,才知道,死亡就在身邊,就在我們不經意之間,死亡一直在看著這個世界。

程一路端著杯子,說:“大家來喝一杯,喝完後我再說一件事。”

大家都喝了,看程一路的眼光,也是迷茫的。

“吳蘭蘭走了!”程一路緩緩道。

“到哪去了?”有人問了一句,但隨即沒了聲音。

“就在上周,我剛剛從北京回來。”程一路臉色沉重,“是癌症。唉!想當年,吳蘭蘭在部隊裏……”

劉卓照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因為突然聽到吳蘭蘭離去的消息,一下子哭了起來。大家都掉淚。程一路道:“不要這樣了,蘭蘭已經走了,我們要祝福她走好。在天堂裏也有快樂的。還有馮軍。”

酒被斟上,誰也沒有說話,都喝下去了。

劉卓照問:“那老首長?”

程一路點點頭,“老首長也老了。唉,老了,頭發全白了。現在一個人,他說要到療養院去住。我想等明年開春後,天氣暖和了,把他請到南州來,大家聚聚。”

“這個主意好。一定要請。不然一個人太孤單了。”有人附和道。

酒繼續喝,程一路起身,把劉卓照單獨喊了過來,兩個人進了邊上的小包廂。程一路盯著劉卓照,看了足足有兩分鍾,才道:“我想問你件事,老劉啊,你可要說實話。”

“什麼事?你問,我一定實話實說。”劉卓照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

“我聽說上次選舉時,你……”程一路望著劉卓照,很嚴肅的樣子。

“選舉?什麼事啊?沒什麼吧?”劉卓照有些驚訝。

“這個你知道。沒什麼最好。”程一路說著拍拍劉卓照的肩膀。

劉卓照道:“真的沒什麼。程書記,你聽說什麼了嗎?”

“我也隻是聽說,既然沒有,那我也就放心了。”程一路說著,就起身出來了。酒還在喝,有幾個人已經醉了,趴在桌子上。程一路問劉卓照:“就這樣了吧,不能再喝了。”

“那好,都不喝了,我們去唱歌。”劉卓照大聲道。

歌廳就在樓上,借著酒意,你一首我一首,一會兒便亂了。話筒也被搶來搶去,聽不清到底是誰在唱。

程一路也唱了一個,《北國之春》。這是吳蘭蘭最喜歡的歌。唱著唱著,他突然想流淚,聲音哽住了。隻好停下。所有的人也都靜了。

劉卓照扶程一路坐下,讓他喝了杯茶。大家繼續唱歌,可是程一路分明感到,今天晚上的歌聲中,一直有些壓抑,一直有些憂傷……

回到家,燈卻亮著。荷花還在。程一路問荷花是不是有什麼事?荷花哇地一聲就哭了。

程一路說:“別哭了,有什麼事就說吧。”

荷花說二扣子欺負她,想占她便宜。程一路笑道:“是這回事。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嘛?”

“哪有。他那樣子,我不喜歡。”荷花道。

“不喜歡就明著跟他說了,別拖著。也別哭了,這樣不好。”程一路順手拉起了荷花。荷花卻順勢倒在了程一路的懷裏,用手抱住了程一路。

程一路先還意為這隻是這個小女孩子心裏難受而已,卻沒料到荷花抬起了頭,說:“我就喜歡你,叔!”

荷花臉上的淚珠還在,程一路卻驚醒了,趕緊推開荷花。她卻死死地抱著。程一路發脾氣了,“荷花,再這樣,你以後就別來了。”

荷花慢慢地鬆開了手,“叔,我知道。嬸子打了電話給我,說她要跟你離婚。”

“這個張曉玉!”程一路在心裏罵道,嘴上卻說:“你不要問這些事。回去吧。天太晚了。”說著就把荷花往門邊推了推。

荷花隻好擦了擦淚水,邊開門邊說:“叔,我是真心的。我就喜歡你!”

36

威遠老總田詩銘到了南州。程一路參加了歡迎他的晚宴。田詩銘依然是談笑風生,程一路不知道田詩銘是否清楚吳蘭蘭已經去世了。在北京期間,沒有人提到過田詩銘,也沒看見田詩銘。在吳蘭蘭生命的最後日子裏,田詩銘仿佛是黑板上的一行字,被擦得幹幹淨淨,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但是,程一路知道。因此在南州再見到田詩銘時,程一路的心裏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疼,有些恨,有些無奈,有些悲涼。

齊鳴書記對外商的關注,是超乎了想像的。用他自己的話說,南州將來的發展,不是看我們,而是看這些外商們。田詩銘的投資在不斷地增加,最近,威遠南州工廠的招工工作也全麵啟動了。

從種種現象上看,威遠項目都是前途無量的。方良華在班子經濟務虛會上,總結威遠項目時,用了四個字:又快又好。這同中央的經濟發展方向一致,可見威遠的位置了。程一路卻總是有些異樣。從第一次接觸威遠,到去香港,一直到現在,他都有些不同於別人的感覺。看著田詩銘厚厚鏡片後的眼睛,他總感到那裏麵有更深的意思,有更多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