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江雙手被人用麻繩捆得死緊,高高吊在一台從二層建築上探出大半鬥杆的挖掘機邊齒上。
他全身的重量都加諸在手腕上,手掌因為缺血而呈現出灰白的顏色,在陽光下依舊不能染上暖意,而手臂呈現出紫紅色的經絡,筋肉鼓動,仿佛有東西在血管裏橫衝直撞,那種滋味足以讓意誌不堅定的人痛暈過去,那是被喪屍病毒感染的征兆。
曾經的隊友用刀劃破了他腿上的血管,鮮血彙成涓涓細流浸透了又髒又臭的褲子,順著鑽出襪子的腳趾滴落向下。
濃重的血腥味順風飄了很遠,相信不過二十分鍾,便能成功將附近大半喪屍吸引過來。而一旦二十分鍾倒計時完畢,他胸前一直滴滴作響的簡陋定|時炸|彈便會爆炸。
這種土炸|彈爆炸時威力巨大,親手把他送上這陷阱的人們拍著胸對他承諾,死亡來得很快不會令他痛苦。
他忍了下來,眯著眼睛想看清胸前電子表上的倒計時,奈何傷痛加上饑餓,眼前一片金星亂冒,像是在金色的布上潑了許多駁雜暗沉的汙穢,沉在暗處的那幾個數字因為反光根本看不清楚。
一片淩亂的低吼聲中,突兀地響起一陣細微的電子聲,底下湧成一團的喪屍激動起來,嘶吼著向天空伸出腐朽的手臂,妄想著接近半空中的獵物。
漸漸的,有的隻能趴伏在地的喪屍在被成功地壘成墊腳石,它們的同伴不顧其他,末世前備受人譴責的踩踏事件在這裏演變成了隻為食物而哄搶的實力者居上,伸手、推搡,無數隻喪屍被踩踏,黑色的膿血順著殘肢蔓延向四周,沒有誰在意同類的安危,很快又有新的補上了它的空缺。
在喪屍的世界,永遠都是強者為王。
電子聲漸漸微弱,俞江知道這是炸彈快要爆炸的征兆,他抬眼望向基地的方向,那裏矗立一座破敗的建築將他的視線截下,終究還是看不到回家的路。
腳上一沉,竟是被喪屍抓到了,那喪屍力氣極大,拽了俞江的腳不肯撒手,又有一堆喪屍往他身上撲去,試圖利用人多力量大的優勢,將俞江與挖掘機一同拽下來!
五。四。三。二。
一。
一聲巨響將空蕩蕩的市區變成了回音穀,俞江連幾乎是睜著眼,看著胸前的炸藥包裹快速鼓脹,以最小的體積爆發出最大的能量,熱風與氣浪呈螺旋狀崩散鼓蕩,將四周夷為平地。
視野隻剩一片白光,他的腦海翻騰,萬念彙聚成一句話——說好的沒有痛楚呢。
躺在小木床上的人身子一掙,霍然睜開雙眼。
他的眼裏還殘留著掙紮驚醒的餘韻,汗水淋漓地從額上滑下,將臉邊的枕頭浸得濕透,像走在街上忽然被人嗞了一水槍,那水還是硫酸的,任何震驚、疑惑、委屈都難以形容他此時的心情。
房間裏光線黯淡,恍若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刻,他機械般轉動脖子,眼前是發黃帶著汙漬的天花板,水浸的汙漬天長日久,甚至長了青苔,在一片昏黑裏望過去,深深淺淺,頗有一些水墨韻味。床邊是個老舊的衣櫃,上邊印著龍鳳呈祥的圖案,油彩被時光侵蝕,鳳凰尾巴已經被剝落隻剩下身子,囫圇看去還以為是條蛇在逗麻雀。
俞江難以置信地坐起來環視四周,熟悉的擺設,安靜的空間,一切平和的景象讓他激動到顫栗,五指抓著薄被,感受到幹淨棉花上留下的體溫,他近乎崩潰地發出幾聲低吼,匍匐在床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體驗到炸彈在自己身上爆炸的感覺,俞江在麵對死亡時,腦中驚恐、後悔、怨恨……什麼情緒思想都灰飛煙滅,唯一剩下的,隻有空白。
一種絕望的空白。
這一切真實又虛幻,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實打實的難受,每一處都對應著夢裏傷口的位置,他依稀記得在那個好長好長的夢裏,左肩被喪屍抓了一道,差點連骨頭都被削開。
他從被子裏抬起頭來,衣櫃上的鏡子映出一張憔悴茫然的臉,鏡中人也跟著他的動作,嘴角一動——許是很久都沒笑的原因,那笑容僵硬扭曲而滲人。
就和許多人醒來便記不清夢裏的內容一樣,他腦中末世三年的片段很模糊,他隻知道自己此時此刻還好好地活著,枕著綿軟的枕頭,蓋著幹淨的被子,身上一點受傷屍變的痕跡也沒有!經曆過末世,這座老房子裏之前被他嫌棄的所有東西都變得可愛到不行!
身體各處神經的反饋都在提醒他,不習慣這具弱雞身體,不習慣微笑,就連安穩的從綿軟的床上醒來也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