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學林往事(7)(1 / 3)

一九七二年,李方桂又獲他早年就讀的密歇根大學頒發的榮譽博士學位。該校語言係主任冀特尼介紹李方桂學術成就後說的一席話,可視為李方桂作為“非漢語語言學之父”的上好總結:“他的田野工作是精確而廣泛的,他的分析方法是切實而巧妙的,而他的敘述說理,更是簡明而透徹的。這三個條件,不但使他在個別語言研究上,樹立了絕對權威,同時也早就成為一般語言學工作者的模範。他對於學術上的付出是本於不自私的熱誠,而在事業的接觸上,更一直表現出他開放、豪爽和大方。所以不論是他的同輩或後進,無一不是親近又佩服他的。”這一番話,代表了美國語言學界對李方桂的崇敬。想到他早在一九五〇年即當選為美國語言學會的副會長,足見中國人的語言天才,隻要自己有些天分,願做、想做,是無往而不勝的。這裏還得說說本書的女主人徐櫻。徐櫻自幼隨其父徐樹錚和三哥徐道鄰學昆曲,一生鍾愛此藝。一九三七年,耶魯大學聘李方桂到美講學,時值全民抗戰爆發。一九三八年,為給祖國募集抗日資金,徐櫻在耶魯大學串演昆曲《長生殿》小宴中的楊貴妃。這恐怕是在海外演唱昆曲的第一人。次日《新港》報評說,“本城人士從來沒欣賞過如此美好的中國古典的歌舞劇”。而這次募演,捐款竟達三四千元。徐櫻寫過四本書:一是一九六九年的《家常食譜》,二是一九七五年的詳盡回憶她父母及三哥親情的《寸草悲》,三是紀念她和李方桂伉儷五十年生活的《金婚》,再就是為李方桂作傳的這本《方桂與我五十五年》。前三本,尤其是《金婚》,我們無緣閱讀,大概是因一聽一看書名,便以為是本談論婚姻之類的書而不出的吧。但徐櫻在《方桂與我五十五年》中的傳情與幽默,倒是很令人傾倒的。比如,李方桂口述他和另兩位中學同學報考清華後,因為沒把握,還是不敢放棄再考協和醫學院。但到清華發榜錄取了他們,協和自然不用再去考了:“豆兄打趣我說,我要送你一塊匾,上書救人千萬。李方桂要是當了醫生,不知要醫死多少人!”此時徐櫻括注道:“這是老同學戲謔之辭,以報豆兄之恥。現在二人皆過世,提起來也是頗多親切惆悵之感!”又如,李方桂進了清華,在到底學什麼上很躊躇:“到底學何科?現在必須作最後的決定。我最初要學醫,現在變了主意。我要改攻語言學,因為我對拉丁文和德文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徐櫻又括注道:“可惜世界上少了一位醫生。”再如,一次,徐櫻在西雅圖電視台作中國烹飪示範。在給觀眾示範如何包餃子時,她說麵要揉得光滑細潤,不硬不軟。有位觀眾舉手問怎樣才算光潤?她想了想答道:“像個嬰兒的屁股蛋兒。”真是妙語!讀這樣的書,反而讓你忘了誰是真正的語言學家!因為像李方桂研究的語言學,能懂得的人並不多。像我們這樣的一般讀者,讀讀李方桂的經曆和成就也就足夠了,而像徐櫻這樣為專家作傳的書,卻遠遠不夠喜愛讀有意思的傳記讀者讀的。這本書的書名,是徐櫻和李方桂的曲友張充和先生題的,印數也不多,僅僅一千冊,還是繁體字。不過我還是要謝謝李方桂、徐櫻先生,甚至包括傅斯年先生,雖然我們許多人都是連三等人才都不及的等外人才,但他們畢竟使我們知道了過去那個年代性情中人的一等人才的可貴,二等人才的可敬,三等人才的可佩。

(《讀書》,二〇〇〇年第八期)

11、趙元任和清華園的“太太黨魁”

在回憶錄和自傳大盛於市的風口中,我覓到兩本讀後不但不後悔,而且大有相見恨晚的好書,這就是趙元任早年回憶錄《從家鄉到美國》和趙元任太太楊步偉所著的《雜憶趙家》。前者是上海學林出版社“海外學者文叢”之一種,後者則是遼寧教育出版社“新世紀萬有文庫·近世文化書係”第二輯中的一種,分別出版於一九九七年和一九九八年。趙元任為世家子弟,是宋太祖趙匡胤的第三十一代孫。在史學界頗有文望,著有《廿二史劄記》並以“各領風騷數百年”詩句聞名的趙翼,是其六世祖。有如此顯赫的家世,當然令人羨慕,但還不足以讓人敬佩。因為隻有本人同樣優秀,“名門之後”才有說服力。

一九一〇年,趙元任考取清華庚子賠款第二批留美官費生,在這批被錄取的七十二名考生中,趙元任名列第二,而此後大名鼎鼎的胡適,僅列第五十五名。趙元任與胡適屬“三同”同學,即同船赴美,同進康乃爾大學,同期畢業。隻不過胡適學的是農科,後覺學農實在是違背了他個人的興趣,才又轉入文學院以學習哲學為主,兼學文學、政治和經濟的;趙元任初始學的也不對路,是數學和物理,對哲學、音樂和語言學發生興趣則是入校一年之後的事。

一九一九年,趙元任在哈佛得哲學博士學位後,次年應聘為清華大學心理學和物理學講師。課沒教幾天,就被蔣百裏與清華校長金正邦交涉,“借”為羅素中國之行的翻譯。也就是在這期間,趙元任和楊步偉戀愛日深,很快解除了一樁從未見過麵的舊式親事,舉辦了羅索稱為“足夠激進”的新式婚禮。所謂“激進”,在於趙元任和楊步偉的結婚儀式,隻是在一九二一年五月三十一晚上,趙元任和楊步偉邀請胡適吃飯。飯後,胡適和朱徵女士來作證人,簽名作證。婚書用中英兩種文字書寫,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