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 第三十章 晚霞中的紅櫻桃
機關食堂後廚門外長著一排櫻桃樹,十多棵,都是一人多高,蓬勃而安靜。清明過後,桃花開了,一片粉紅,引來無數蜂蝶,嗡鬧幾天,花謝了,複歸寧靜。芒種前後,其中的一棵顯出了別樣,綠葉間撲閃出一串串晶瑩,先是羞澀的淺紅,接著是張揚的大紅,後來就是有了分量的深紅,像瑪瑙,一串串的深紅中也有一兩顆乳白色的,那便是珍珠,據說是基因變異,更顯出了珍貴。人們奇怪,一天賣的苗,一天栽的樹,別的都是隻開花不見果的騾子,怎麼偏出了一棵子孫滿堂的駿馬?
櫻桃紅的那幾天,是邢師傅最忙的時候。邢師傅就住在食堂的休息室時,除了值班打更,還負責清晨的菜蔬采買,第二天要用的魚肉他也要頭天晚上拔進清水,再刮鱗剖腹剔骨頭,給大廚作好前期的準備。午前,食堂裏那些當服務員的姑娘們來了,坐在門外揪芸豆筋擇芹菜葉刮土豆皮。邢師傅也抱了一捆芹菜,坐在了那棵櫻桃樹跟前。那飽滿圓潤紅彤彤的櫻桃太誘人,尤其令那些女孩子們流口水。姑娘們七言八嘴,半是玩笑半譴責,說邢師傅啥意思呀?又說那棵櫻桃樹姓邢啊?沒家庭聯產承包吧?是想溜須領導還是有了情況呀?你行了吧!邢師傅臉上掛不住,跑進休息室,端出一個大碗來,放在姑娘們麵前,說你們這幫小饞貓,吃吧。碗裏正是櫻桃,一點不比樹上的差。姑娘們又說,怪不得呢,原來是留著你自己摘呢。邢師傅忙辯解,說天地良心,這是我騎車子去郊外山上摘來的,我老婆得意這一口,就給你們先吃了吧。
姑娘們忙過午飯前這一陣,等機關裏的人們從食堂散去,她們擦了桌子洗了碗,便回家去了。臨時工,都是如此。午後,邢師傅提了隻小馬紮,仍是坐在那棵櫻桃樹旁,剝蒜剝蔥擇香菜。機關裏的女同誌也知道櫻桃紅了,她們也饞那酸甜。有人來,邢師傅便從身後又端出那隻碗來,說吃這個吧,現成的。女同誌說,櫻桃也就紅這三五天,不摘就落了,誰還稀罕?邢師傅說,樹上有洋辣子,蜇人,火燒火燎地疼,別惹它。女同誌們不好再說什麼,心裏卻奇怪,你還真是老雷鋒啊?
邢師傅在等傍晚。夏日晝長,落日在西天鋪展一片輝煌,卻遲遲不肯墜入地平線,晚霞將那一串串晶瑩輝映出別一樣的光彩。去年,也是這個時節,也是傍晚的這個時刻,一個與邢師傅年齡相仿的中年人出現在了櫻桃樹旁。說是中年,已是滿頭花發了,估計也有六十來歲了吧,但步履還穩健。看不出身份,一身運動裝,挺休閑,但臉色黝黑,手也粗大。他推著一隻輪椅,輪椅上坐著一位耄耋老人,老人也是一頭銀發,隻是更稀疏,露出粉白色的光亮頭皮。應該是母子吧。兒子將輪椅推到櫻桃樹旁,母親伸出枯槁的手,顫巍巍去摘樹上的櫻桃,動作緩慢,姿態卻優雅,摘下一顆便送到嘴裏,慢慢抿咂,直至吐出小核,再去摘另一顆。兒子也摘,卻不吃,他掏出手帕,四角紮在一起,便成了一個小布兜,他將摘下的櫻桃放進去,一顆又一顆。母親說,你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