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 第三十四章 警惕
驗過票了,列車長和乘警在列車中部的軟席車廂碰情況。列車長說,前麵正常。乘警說,後麵的12車卻有情況。列車長瞪圓了一雙漂亮的杏眼,催著乘警說下去。乘警將登記夾送到列車長麵前,指點說,你看64席。列車長看了,那個名字和職務便刀刻一般記在了她的心裏:
靳奉民——省水利廳副廳長。列車長問,看過他的身份證了嗎?乘警答,他說機關在辦一個什麼證件,臨時收上去了,在手提袋裏翻半天,才翻出了工作證。工作證看不出真假。
這確是個不同尋常的情況。一位堂堂的副廳級領導,放著國家配派的小轎車不坐,坐什麼“大排檔”呢?況且,列車還掛著軟席車廂呢。
列車長漆黑漂亮的柳眉擰上了。
這趟列車是省內西部的一個城市開往省城的,每日一個往返。一月前,那個城市一個村莊的民眾因修建高速鐵路占地問題,與施工人員發生衝突,雙方動了棍棒,互有傷殘。村民們抬了傷員,鬧到鐵路局,又鬧到省政府,一時阻塞交通,省城嘩然。省政府給當地政府和鐵路局下了死命令,民事糾紛,屬地解決。鐵路局具體落實到車站和列車上的措施就是嚴格驗證票據,旅客實名登記,堅決防止村民再鬧進省城。當然,對旅客的說法卻委婉,稱社會上又發現某種疫情,此舉是防止疫情擴散。
列車長沉吟有頃,獨自起身而去。她是要當麵驗證,再作進一步的決斷。走進12車,她的目光飄出去,看似無意地溜向64席。那是一位相貌平平的旅客,年近半百,黑瘦,寸發,鬢角已見花白,藍色半袖T恤衫,牛仔褲,一雙黑色輕便旅遊鞋,那一刻,此人正側著臉若有所思地觀看著窗外的山野。若看模樣和裝束,看不出一點廳級領導的樣子,說是城市裏的工人、推銷員都行,說是鄉間進城的打工者也不錯,唯獨不像個幹部,尤其是那麼高級別的領導。
列車長回到軟席車廂,第二步的應對之策便是讓列車員詢問軟席車廂裏是否有省直機關的幹部,然後請他們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去1車走一走,看是不是認識那位旅客。兩位旅客先後去了,很快回來,都搖頭。
列車長隻好親自去麵對了。她再走進12號車廂,敬禮,握手,莊重而得體:“歡迎首長檢查指導我們的工作。”她沒直呼廳長,那容易引起身邊旅客的注意,而稱首長,指代就寬泛了。
64席神情平淡:“什麼檢查指導,不就是坐坐車嘛。你坐。”
旅客不多,正好對麵就有一個閑席,列車長落座:“首長,我同您簡單彙報一下列車上的情況。”
64席仍很淡漠:“別,你們工作上的事跟我不搭邊,該忙什麼你去忙,都方便。”
淡漠也許同樣是一種素養和身份的象征,但卻讓人難作進一步的深層次判定,如果有人以此掩飾或偽裝呢?列車長不甘心:“那我就不打擾首長的休息了。請首長去軟席車廂吧,那裏安靜,也舒適些。”
64席仍淡漠地搖頭:“不去。一會兒就到站了,你去忙吧。”
列車長隻好站起身,向列車員招手,列車員立刻送上一杯熱茶,恭恭敬敬地呈放到64席麵前。車廂裏有了些微的騷動,列車長從旅客的目光中讀出了驚異與新奇。她走到車廂連接處,對一直守候在那裏的乘警吩咐,通知終點站,把情況說清楚。
列車徐徐開進了省城,列車長和乘警恭送64席旅客下車,嘴裏喃喃自責,說對首長照顧不周,還請多多原諒。64席對虛套不在意,連那淡漠的笑意也省略不用了。
64席走下車梯,一位身著鐵路員工裝的中年人已迎候在那裏,引人注意的是大簷帽上的三道杠杠,鮮紅奪目。大簷帽上前握手:“我是站長,歡迎首長來車站檢查指導工作。請首長到軟席候車室小坐。”
64席冷下臉,搖頭:“我還有會,沒時間。”
站長寵辱不驚:“好,我馬上給首長安排小車。”
64席說:“我有車,已等在站外了。”
站長說:“您告訴我車牌號,我讓車到軟席候車室門口接您。”
64席說了一個號碼,一個車站工作人員依著站長的眼色,急向出站口方向跑去。64席急不得,惱不得,也隻好由站長和列車長陪著,走向站台對麵的軟席候車室。很快,一個小夥子來了,輕聲招呼:“靳廳長,我來了。”
靳廳長滿麵不悅地起身而去,跨進小車前留給跟在身後的站長和列車長的最後一句話是:“也不知是我擾民,還是你們不厭其煩,什麼意思嘛!”
小車輕快地絕塵而去。工作人員向站長報告,說司機說,靳廳長去檢查防汛工作,正好他當年在那裏下鄉,就把小車和秘書打發回來,自己留在鄉間住了兩天。站長和列車長聽了,不由相視一笑,都長長地噓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