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牌還在你手上嗎?
留了一個。跑了一輩子車,總得留點念想。多餘的,誰知隨手扔到哪兒去了。
我的強勁上來了,一定要找到那位135號乘務員,我預感也許能發現一個很有社會深度的故事。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我在七星鎮找到了鄭長謙,這是個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正在橋梁工地上指導施工。他說,等我下班後,咱們一塊坐車回北口,讓你眼見為實。
車上旅客不多,鄭前後望了一陣,眉頭就擰了起來,對我說,我再去別的車廂看看。她真的總是在忙,一刻也不肯歇的。
鄭很快匆匆趕回,悄聲對我說,她在6號車廂呢,隻是不知為什麼,今天她沒打掃衛生,也和旅客一樣坐著。我起身和他來到車廂連接處,鄭示意我往裏看,果然就見一位身著鐵路員工服的瘦削女人,懷裏抱著一個很過時的人造革手提袋,臉上滿是憂鬱與倦怠,但沒佩戴胸牌。鄭說,她對麵就有閑座位,你不妨去和她聊聊?我猶豫說,眼下這種情況,你去聊,也許更好些。
鄭很快就回來了,竟受了傳染似的臉上也帶了憂戚。他對我說,她不說,問什麼都搖頭。我沒辦法,隻好直截了當地問她今天為什麼沒去清掃車廂,她總算給了我一句話,說當班的列車員不讓她掃,還說過幾天再說。
我突然間意識到一個很尖銳也很殘酷的事實:她根本不是列車員,她的衣裝和胸牌不過是一種掩飾,掩飾她自己,更掩飾另一些抱著鐵飯碗卻不肯出力流汗的人。保潔工上了火車,誰信?
車到北口,我跟在女人後麵,在站前廣場僻靜一些的地方趕上了她,將記者證遞過去:大姐,耽誤一點您的時間,我想和您談談。
談什麼?我是紡織廠的下崗女工,在外麵跑了一天,累了,不想說話,什麼都不想說。大姐不客氣地將我的記者證撥開。
您就談談對再就業的想法。比如,當您在列車上受到欺負時……她的目光錐子似的冷冷盯向我:是你向他們領導反映的情況?你以為你發了善心在做善事是不是?可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經白跑了好幾天車板,不然,我打掃一節車廂他們可以給我五元錢,車上的啤酒瓶子和空易拉罐也都歸我去賣廢品。可我現在有什麼?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家裏有老人等著我拿錢回去買糧買菜,床上有病人等著我買藥,孩子等我的錢交這個費那個費。為了活命,我就得找活幹!這就是我的想法,夠了吧?
大姐,我是好意,也許能給您一點幫助……我不要幫助,不要,我自己能行,我寧可挨累受氣。我隻求求你們,再不要給我添堵添亂好不好?算我求你們了!她疾步而去,很快消失在人流中。我站在那裏發怔,拿不準我的采訪是到此為止,還是應該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