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釘公身世之謎(1 / 1)

何百源

這是珠江三角洲腹地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小鎮旁一處荒僻的野地裏,有一間板皮搭成的四麵透風的小屋,住著一位老鐵匠。

老鐵匠的話很難懂,顯然他不是土生土長本地人。但他從何處來,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裏立足?大家不知道,連上了年紀的人也說不清楚。

從來沒有人能搞清楚他姓甚名誰,於是當需要提及他時,就稱他“釘公”。因為他每天的營生,就是用風箱拉旺焦炭爐,打鐵釘。

他隻打一種鐵釘,方條形的,帶一個鉤狀的釘帽,水鄉的人一看都知道,這是用來修造木船用的。除此之外,釘公不會打造其他鐵器。

他的木棚裏,到處堆放著鐵釘。有的堆放時間長了,沾了水氣,就鏽跡斑斑。釘公說,那不影響質量。

釘公的生活很簡單。每天,他用那隻舊得發黑的瓦鍋,在鐵匠爐邊煮飯,飯水快幹時,再放進幾條青菜,連飯帶菜一起燜熟。到開飯時,撒進一點兒老醬油,一股濃烈的飯焦香,便彌漫在荒地的周圍。

南方的冬天不太冷。雖然釘公的木棚是四麵透風的,可由於火爐全天24小時總是不熄的,因此木棚裏總是暖融融的。釘公的床,嚴格來說不是床,隻是用板皮釘起來的一張尺把寬的長凳子。夜間,釘公就在這“床”上歇息,白天累了時,就半蹲半坐在這長條凳上吸一袋旱煙。吸旱煙,這已是釘公最大的生活享受。每當這時,他眯縫著雙眼,讓悠悠心事,摻和著淡紫的煙氣徐徐飄散。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釘公的生意是不錯的。那時水上人家多,每年入冬之後,都要將船拖上岸來,翻個底朝天,曬幹、修補、上油……

改革開放以後,水上居民逐漸上岸生活,木船越來越少,有時十天半月都沒一個人來買釘。

已經上了一把年紀的老釘公,依然每天都打釘不止。他總是早早就起床,拉響那老風箱。座在火爐邊上的那把老式水壺,很快就冒出了白色的水蒸氣。

不過老釘公的力氣差了,手腳也慢了。但不管怎麼說,他依然每天都打鐵。很難想象假如有一天不打鐵了,他的命運將會怎樣。

釘公的木棚裏,到處都堆積著鐵釘。顯然,他每天打釘不止,不是為了換取金錢然後買米維生,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需要,套用一句用得很濫的時毫話說,他是生命不息,打釘不止了。

釘公經曆過好幾次人口普查。那些人口普查員真被釘公難住了,問來問去問不出個所以然,大部分調查項目是空著的,最後隻好將他歸到“其他”那類人中去。

隻要有人上門買釘,那天便是老釘公的節日。他已不計較價錢、斤兩,他總是笑逐顏開,示意你拿吧,拿吧,管個夠。倘若你說帶不夠錢,甚至沒帶錢,他也無所謂,笑容一點不減。

直到最近,釘公一位50多歲的堂侄子,曆經萬苦千辛,從老家廣西西部馱娘江畔出發,逐鎮逐村尋遍了整個西江流域,終於尋到了這位堂伯父。堂侄子根據上一輩老人留下來的話說,老釘公原先姓劉名水養,原是生活在馱娘江一帶的水上居民。臨近解放那年夏天,水養17歲,與另一位16歲的水上姑娘喜結連理。按理說,他們應該將木船翻修一新再辦喜事的。可就是沒錢置辦船釘、桐油灰和桐油,隻買了一張紅紙、一掛鞭炮,因陋就簡將喜事辦了。沒想到,半夜裏山洪暴發,猛烈的洪水將破舊的木船掀翻了,整隻船散了架。水養從夢中醒來,一種原始的求生本能促使他在水中掙紮,抱住一件破船板隨波逐流……

幾天之後,已經昏死過去的水養被水流推到一處岸邊,被這個小鎮純樸的居民救起,並為他搭了一間棲身的木棚。

因為買不起船釘,一個家就這樣沒了。

孑然一身的水養,從此以打製船釘為生。他將畢生的愛,都一錘一錘煆進了能鉚起一個個家園的鐵釘裏。

原載《北大荒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