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入神地凝視仿佛軍港輸油管似的粗獷的血管,似乎清晰可見凝重殷紅的血液在強勁湧動,就像看到前赴後繼、高潮不絕的長江大河,如同看到了不能想象源頭的旋轉於原野的粗獷力量。
北風從空敞的屋梁旋落下來,房間十分陰冷。鄭愛英幫那位上年紀的護士糊好病房窗戶,初冬淡淡的陽光從棉紙透過些微溫暖。寬大的病房還有幾個病人,安靜地蜷縮在平平的土灰色被窩裏,沒有呻吟,沒有動靜。
她心情忐忑地諦聽著室外的落葉,或一枚一片或一群一束嘁喳著地。牆角裏,頑強與節氣抗爭的蟋蟀發出孤零零、時斷時續的啾鳴。窗外既沒有陽光給出的樹木倒影,也沒有濃雲遮蔽的陰暗,隻有薄薄一層冷霧,讓人心事重重,無所謂希望無所謂愉快,讓人沉悶得不敢叫喊。
她小心翼翼伸手給秦天掖緊被褥,突然聽到倏然心驚的一聲:“砰!”
鄭愛英手觸電似的彈回來,驚奇地朝病房望去。並無人影進來,病人們仍無聲無息地龜縮在各自的被窩裏,像些從樹上剝下的桑蛾黑繭。
她自嘲地搖搖頭,再次給秦天掖緊被子。
又一聲“砰”的震響!
她立即驚警地朝窗外看去。院裏除了在地上隨風摩挲的黃澄澄的樹葉,沒有任何人畜的動靜。走到對麵窗口朝外看,牆邊是壁立的、零星長著幾叢黃葉疏落卻掛著惹眼小紅果的窩蓬刺的高岩。高岩下那條平坦的閃爍細細粼光的河流好像非常遙遠,悄無聲息地流淌,猶如來自另一個國度。
她再次回到床前坐下。
“砰!”接著,“砰!砰!”
這個女人驚詫地、難以置信地盯住床上的病人,原來,那強勁的震撼聲竟來自這裏,來自這位昨天還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的胸腔裏!
她不及細想這種心髒強烈搏擊的聲音究竟應該屬於猛獸還是屬於鋼鐵機器,忽然“咣當”一聲,吊著輸液瓶的鐵杆擦著她鼻尖砸向旁邊小桌。
她飛快地去扶,桌上盛著米粥的小碗連同藥液瓶已砸得粉碎,淡黃液體和稀薄的米粥在桌麵甩出幾個圓丘後,便海星似的迅速長出四麵出擊的軟足,漫流下來。
秦天忽然拚命抓扯自己胸前的衣服!他甩動正在輸液的手臂,摜倒鐵杆,針頭和皮管全被蹭掉了!
鄭愛英一麵驚慌呼叫護士,一麵捕捉秦天突然瘋狂起來的手臂。
她幾次未能抓住。那手臂太強勁有力,簡直像蒸汽機的鋼鐵傳動臂,速度均勻、不可遏止地一上一下運動著,甩掉胸前的被子,又一把一把撕扯衣服。
鮮血從針口不斷流出,一會兒成了一條血手!被麵、衣服和床單上,紅一塊紫一塊地印著血手印兒。
急急忙忙奔過來的護士慌亂中也捉不住他的手。兩人幾乎傾盡全力、全身壓上,仍不能阻止它。秦天的身體卻因她們反向使力,在床上直硬硬地滑動起來,頭頂重重地撞到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