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胡思亂想呢,引路的白發老人先停下,繼而轎子也停了下來,無風自動,轎子的簾幕卷了起來。
老琴師懷抱著古琴,顫顫巍巍地下來,似乎冷得不行,渾身都在顫抖。
事實上天正秋涼,爽利得很,還遠遠談不上冷。
老琴師這分明就是恐懼,以及孱弱的體魄,開始承受不住頻繁地與鬼物接觸了。
在他下得轎子後,四個轎夫向著上首處猛鬼行了一個禮,瞬間各自化作一團黑氣,托著轎子飄入陰宅不見。
白發老人則不然。
他向著猛鬼拱手為禮,不像那些轎夫那般如覲見王者,反而有一種平等的味道。
猛鬼對他亦不同,抬了抬手。
白發老人向著戲台上去,走向猛鬼下首處,離他最近處,唯一空缺的一個位置。
除了這個空缺,其他地方早就坐得滿滿的了。
“這個白發老人竟也不凡?”
寧風詫異無比,之前他竟然半點沒有察覺到這個白發老人有什麼特異之處?
可是若無特異,又如何在這般猛鬼麵前能有坐處?
他還想著是不是走眼了呢,才發現白發老人並不是徑直落座,而是來到那個空位後麵,肅然站立。
下一刻,一個一襲黑袍,其上綴著金絲,裹著一個年輕公子,出現在座位上。
“會是他嗎?”
寧風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這個黑袍年輕公子,是在場除了剛剛到來的白發老人外,唯一一個不用鬼氣掩蓋身形者,能清晰地看到容貌。
這對主仆亦是在場唯一的人!
寧風在望向年輕公子第一眼後,精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驚豔一般的情緒。
這是怎樣的美貌?!
“男人怎麼能美成這樣?這公子不會是女公子吧?”
寧風從容貌上判斷,很想這麼下斷語來著,偏偏這位年輕公子身上全無陰柔感覺,反而有一種純淨。
置身局中,寧風無法判斷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純淨,若是將他們兩個人放在一起,由一個外人來評判,定然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寧風的幹淨,是一種陽光暴曬後的幹淨和清澈,屬於陽光的味道。
公子的純淨,是一種純粹,純粹的黑與夜,不是肮髒,隻是單純的夜的黑,屬於黑夜的味道。
兩人給人的感覺,正如白晝與黑夜,截然相反的純粹。
“是他,一定是他!”
寧風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呐喊,無法言述的危險感覺湧上心頭。
“夜公子。”
上首處猛鬼突然開口了。
他一發聲,眾鬼齊齊將原本就挺直的身子又挺起一截來,無不做出轉身動作,麵向猛鬼。
夜公子如此,白發老人亦人如此,連正在調弦的老琴師也停下了手上動作。
這一刻,寧風愈發地感覺是在鐵血沙場,大將點兵一般。
“還有……”
他望向夜公子,“原來他叫夜公子,我記住了。”
“王上有何吩咐?”
夜公子意態瀟灑,又不失恭敬,拱手問道。
“真是猛鬼王啊。”寧風自然地望向猛鬼王,發現他在抬手,好像是為了禮數,猛地一揮手,籠罩在身上的鬼氣豁然而散。
“咦?”
寧風看到猛鬼王真容,險些發出聲音來。
猛鬼王身形魁梧無比,一身重甲閃著玄色的光,仿佛是一襲黑甲浸透了血色的光澤。
重甲上盡是刀砍斧鑿痕跡,充斥著濃鬱的戰陣味道,但讓寧風震驚的不是這個,而是他竟然,沒有,頭!
無頭的猛鬼王!
“三年一次,星月晦日即將過去,公子與本王的緣分,亦將了結。”
“今日再聽一曲破陣子,後會應當無期。”
猛鬼王聲音鏗鏘有力,每一個音節都好像是刀劍在交擊,斧頭劈落盾牌,鐵鏽的味道洋溢而出,有不容駁斥的權威感。
伴隨著他的聲音,下方眾鬼將盡數肅然,甲葉碰撞有聲,如一曲另類的破陣子。
夜公子英俊到無法言述的麵容上,眉毛在緩緩地挑起,似乎有話要說。不等他將話說出口來,猛鬼王又是一揮手,簡潔有力的吐出兩個字來:
“樂來。”
老琴師如遭雷擊,雙手下意識地放在調好的琴弦上,波響了第一個音符。
“鏗~”
“鏘!”
兩軍陣列,百萬雄獅,一方鐵甲肅然,一方赤膊吼叫,在戰鼓聲中,衝在了一起。
那是人仰馬翻,是血氣衝天,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那是人命如紙,是豪情天縱,是馬革裹屍,男兒當殺人。
一曲,破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