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邊無際,這接天連地,目的似乎隻是為那豁然響起的聲音顯得更加的遼闊與洪亮,回蕩如億萬生靈,在一起高聲大呼。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寧風明明五感盡數被石頭所封住,偏偏就能“聽”到這區區十四個字,無數遍地重複,一聲聲直入心中最深的地方。
它們猶如一個耄耋老者,目盲耳聾,扯著嗓子大聲地勸告。
又如在古舊的寺廟裏,佛陀的塑像忽然開口,醍醐灌頂般地點醒。
好似在仙家的觀宇當中,道韻銘刻而下……
恍恍惚惚當中,寧風“醒”了。
“我這是在哪裏?”
寧風睜開眼睛,張開耳朵,呼吸一口,清新得直欲醉人。
他發現,他跌坐在一個池塘旁邊,池子裏滿溢著金色的池水。金水的光暈是如此純粹,純粹得好像是黃金融化後灌注在其中。
一池,連著一池,成九池連環。
池子的盡頭,是一座青山。
青山之上,有山道蜿蜒曲折,望之仰止,又整體恢弘,好像是一尊大佛,一尊神祇,一位仙人,在和藹地俯瞰下來。
山的後麵是天,天的邊緣掛著永不墜落的夕陽,有白雲一縷縷不動不搖,就那麼鑲嵌在天穹上。
“是這裏啊!”
寧風舒展開懶腰,緩緩地站了起來,眺望著凝固永恒的風景。
“九竅石境,我怎麼又進來了?”
寧風下意識地回想,想到那破空而去的梧桐樹,想到那鳳棲梧桐的一幕,心中如有一根鐵釘子,在猛地紮入下去,不由的大慟。
“呼呼呼……”
他深呼吸了數口,方才勉強平靜下來。
隻是簡單地想起那一幕,寧風又有石化一般的感覺。
本能地,寧風回想那充斥天地間的“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為其所引,他木然呆立,片刻之後,喃喃出聲亦是十四個字。
“原來……是這樣……”
寧風苦笑,他懂了。
“九死心境,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怪不得我一直無法修煉得圓滿。”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不曾絕望,困苦,逼迫到了九死之境,所謂不悔,隻是一個笑話。”
“隻有真的心如死灰,了無生趣,從算是真的——九死!”
“心既死,身亦死,與其做那行屍走肉,後半生陷入無盡的悔恨與懊惱當中,不如就此化作石頭,屹立風雨。”
“如果不能在最絕望當中,真正的‘未悔’,那就會真的化作石頭;若是‘九死不悔’,方才能修成真的九死心境!”
寧風徹底明白了。
無論是九死心境的真相,還是石化本身,乃至於他現在麵臨的情況,他全都明白了。
“那麼……”
寧風負手,行走在金色的池子之畔,低頭沉吟,抬頭眺望,捫心自問:
“我,真的不悔嗎?”
他腦子裏,不由自主地一幕幕閃過……
有陳昔微的可愛,她的倔強,她的驕傲……
有兩個人的相識到相知,兩個人的默契與親近,兩個人一起發生的所有……
這一切的一切,走馬燈般地閃過,從清晰到模糊。
寧風漸漸地什麼都看不到了,看不到自己,亦看不到那個心愛的人兒,在一片混沌當中,惟有自身的情感水落石出地浮現,愈發地清晰起來。
“原來,我們不忘的,我們無悔的,從來不是對方有多好,相處有多愉快,甚至不是那些經曆本身,而是我們自身的情感啊!”
“我真的心愛她,那麼,便無一個‘悔’字!”
“不管她變成了什麼樣,或者是……”
寧風豁然抬頭,望向東邊天際,似乎要看破那始終不墜的夕陽,看破九竅石境,看破兩界屏障,看到天的那一邊。
“……在哪裏!”
“我心,不悔!”。
寧風吐字如一座座的山在從天而降,砸落大地,引起震動無數,天崩地裂。
整個九竅石境,如歡呼,似雀躍,猛地一震,將寧風直接震了出來。
於其中發生的一切,似乎過了萬年,然在外界,不過是一瞬的一瞬,千分之一刹那間隙的一刹那。
石化正在灌注入瞳孔當中,一縷光,如晨輝,瞬間從寧風的瞳孔中迸發出來,融化一切石,看破九重天。
寧風看到她心愛的人兒,在天的那一邊,開闔著紅潤的唇瓣,用口型說著三個字:
“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