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趙世明的小說《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猶如舒開了一卷新時代的《清明上河圖》。你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各色人物喜著、怒著、哀著、樂著,直似亂花迷眼般向讀者漸次走來,並按其在現實生活中的原始風貌和性格不斷地往來穿梭,構成了一幅立體的、上世紀末北方城鎮市民的風俗畫。
但這絕不是一部休閑和媚俗的小說。恰恰相反,它負載著重大的社會課題和嚴肅的文化內容。
無可否認,在中國社會新舊體製的轉換過程中,必然涉及到各種利益的重新調整和分配,而社會各階層的人群及他們擁有的傳統道德、文化觀念也必將受到衝擊、扭曲甚至極限的考驗。筆者把握了這個廣闊、動蕩的時代大背景,瞄準了生活在金字塔底層的弱勢人群,以冷峻的筆調、多維的視角掃描了特定曆史時期特定人群的生活全貌,揭露了在貧窮摧殘下人格的裂變和愛的困惑、沉重的肉身對沉重的精神的顛覆。在書中,作者對善良的人們寄予了無限同情,對政權階層中的腐敗行為作了無情的披露,對以許老虎一家為代表的民間惡勢力進行了有力的鞭撻。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用心的讀者透過一連串的人物和事件,不難體會到作者的民權、民生意識和人文關懷精神。
藝術性方麵,最值得推崇的是趙世明的語言藝術。山西作家向有方言寫作的優良傳統,其成功範例可謂不勝枚舉,趙世明的《愛》書則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實現了個性化的突破。他用自己最熟悉、最親切的母語寫作,使筆下的人物麵目更加鮮活,更富鄉土氣息,充分展現了北方民間的生活真相和精神真相,以及生活語言無可抗拒的魅力,使看慣了規範的現代漢語作品的讀者感覺到耳目一新。同時,作者對於方言土語進行了精心的篩選運用,可以說拿捏得恰到好處。書中基本沒有生僻的方言詞,不至於使讀者產生閱讀障礙,從而保持了洗煉、流暢的語言藝術特色,使得整部作品呈現出純正自然的風格。
黑色諷刺是趙世明小說的又一大特點。可以看出作者有著來自生活深處,結結實實、充滿人性氣息的生活積累,並有著高超的提煉能力。作品中隨處可見辛辣的、輕鬆的、調侃的各色諷刺,象散落在草叢中不起眼的荊棘,不經意間會刺痛讀者正在散步的腳踝!而這些諷刺無一例外又都有著黑色幽默的特質,使讀者在會心的微笑中仿佛觸到了作者冰涼的淚水。寫被殘害的少女靈靈拿著第一回“輕易”得到的二十塊錢,“衝著燈光看了又看,還下意識地用鼻子聞聞,靈靈這才知道,錢的味道原來是臭的!”。寫外來的、在無知農民麵前假裝處女的風塵女子:“公正地說,她如同一件打磨出來的農具一樣,讓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會覺得得心應手,更如同一件風衣,如果需要,對誰都基本合適。”寫丈夫無奈於妻子的偷情:“就好比一件心愛之物被人騙去之後,毫不愛惜地使用了一番又悄悄送了回來。”寫小飯館老板娘:“這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民呀!雖懷揣兩證(離婚證、下崗證)但她仍然這麼感激並熱愛著黨和政府。”這樣的筆觸在書中隨處可見。至於書中那個“屬馬字屁名精”的小人物群體在聽到、聞到舊縣長放屁的時候那種微妙的心理和外在的表現,更是入木三分,令人拍案叫絕。作者當然也通過書中人的語言和心理活動表達了自己對這個商業社會的不滿和抗議:“這是一個神奇的時代,隻要有錢,什麼奇跡都是可以發生的。”“老百姓的皮夠厚的了,隻要你別傷到他們的筋骨,他們不會這樣起來反抗的。難道你沒有聽到人群裏響起的第二種聲音嗎?要求工作、要求吃飯、生活也有錯嗎?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要求呀!”“這個社會早就不提倡烈女貞女了,這樣的女人要是生在現代,再嫁給一個沒本事的丈夫生上一大堆孩子,其結果等於死路一條。”
當然作品在思想性和藝術性方麵,也存在著一些缺陷。從思想性來說,正麵人物描寫得軟弱無力,缺乏崇高的靈光,不足以與黑惡勢力形成對峙,更不足以寄托作者對於真善美的的期望,所以現實給人以漆黑一團的感覺,缺乏亮點。書中宋瑞民到農村采訪時所見到九月農村的溫馨景象和他對那些已經被人坐得光滑又被太陽曬熱的石頭的留戀,不經意間流露出作者本人對田園生活和農業文明的向往。也許這正是作者不滿於浮躁的商業社會的思想根源吧!從藝術性來說,作品的結構稍嫌鬆散,缺乏強勁的情節主線,缺乏激動人心的高潮。“紫氣門”和兩個瘋子貫穿全書,但是在書中的象征作用不明確,與書中所表達的內容聯係不夠緊密,所以不能很好地融彙於書中,讓人看了有不知所雲的感覺。
總之瑕不掩瑜,《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確實是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其地域特色明顯、語言明白曉暢,都帶給讀者一種很特別的味道。書中時而工筆時而寫意的細節描述,也足以告訴人們在現代文明的腳步分外遲緩的太行山深處,有這樣一群人,正在這樣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