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獻給父親(2 / 2)

這樣的困惑在我年輕的生命裏不知發生過多少次。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或者能成為什麼。我象一股小小的水流,在幹渴的大地上艱難地蜿蜒著,隨時都可能被蒸發,消失屬於自己的印記。

但是,幸好有書。

夜靜的時候,春蠶悄悄撕裂著桑葉,媽媽用心衲著鞋底。我則以被蒙頭,假作酣睡,實則在被筒裏打著手電,小心地不時翻動書頁。

被筒裏藏著由不能飛翔的鳥和不能呼吸的樹幻化成的饑渴靈魂,藏著可供這個孤獨靈魂通宵閱讀的書,所以很多年後的回想中,我依然覺得它是一個天堂,我的天堂。天堂裏奔湧著一條書籍的河流,有知識的星星閃耀,有道德的蓮花綻放,有真善美的召喚,有冬日裏溫暖的陽光……河流裏總是行走、出沒著一些高貴的靈魂,他們清理我壅塞的鼻孔,讓我舒暢地呼吸,他們織疏而不漏的網,打撈我迷失的心,他們救我的靈魂於不死。

無可否認,我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成了一個死心塌地且欲望無窮的書迷。我象一隻八爪章魚一樣轉動著我的身體,四方攫取,為的不過是占有足夠我讀的書。我讀遍了我能找到和我能買得起的所有書!青春的歲月雖然還是那麼的貧寒,但是不經意間,憑著本能的需要和直覺的指引,我已經給它綴滿了美麗的繁花。

買書,讀書,藏書,與書為伴,以書為友,忽忽奄奄,人生的行程已至中年。2004年,因為一個偶然的機遇,我開始試著提筆撰文。也許,作了一輩子“讀者”,到一定程度,難免是要作一回“作者”的,無論其精彩與否。

這是否也意味著,這個瀕危靈魂的起死回生?

但是閱讀和寫作畢竟是兩種不同的境界。有關生命與河流的想象,也許是由來已久。我曾寫過這樣一段話:“有時忽發奇想——書籍是一條河流,而我是河邊的居民,比河而居的居民。寫作於我來說,有時是快樂的,有時是痛苦的。而閱讀,則相當於晨起臨流照或渴取一瓢飲,始終是快樂的。”這是我的真實心情。

有時候很幸運:情思噴湧,靈感迸現,我的筆會毫不猶豫地在紙上飛馳,宛如順著波翻浪滾的大江一路疾下,“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時的寫作無疑是快樂的。而有時,我又猶如一個獵人,在思想的田野裏躡足潛蹤地追尋獵物。那狡猾的東西跟我周旋已久,在前方忽隱忽現,但是即使不食不眠的苦苦跟蹤,最終也無法得手。這樣的時候,寫作就是痛苦的了。我的文件夾裏,有很多寫了半截的文章,就是佐證。

古人說“四十不惑”,確實有理。我做了半生癡狂的書迷,由讀到寫,正象由蛹而蟬,經曆了一個自然而然的羽化過程。所幸以往的時間不算虛度——我一直自覺不自覺的在書籍的河流邊徜徉,未曾有片刻的遠離。我雖然跟大家一樣有一個世俗的皮囊,我的靈魂卻是由這條偉大的河流誕育——也許,該說我是幸運的?

我此時寫下的,不過是擱淺了三十年的文字。是從少女時起到現在,一直該寫而未寫的東西。所以我寫作的曆史雖短,準備的時間,卻可以說是很長了。

隻是,這些擱淺已久的文字,不可避免地受到歲月的氧化,也許已經缺失了春的嬌嫩、夏的濕潤,唯有寄望於秋的飽滿了。我願意加倍的努力,加倍的珍惜,以至高無上的文學的名義。

比河而久居,滴水而成涓。我會成為一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