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殺豬(1 / 2)

春節臨近,過年的味道也越來越濃了。老一輩人有句農諺:小寒大寒,殺豬過年。年節殺豬,城市裏看不到這個場景,在城鎮鄉村裏可是一項極為重要的標誌性活動。當年老家坐落在縣城東西街兩個生產隊之間,東鄰西舍的住家大多是農民,家家都有豬圈。每到臘月,殺豬就成了他們的過節彩排。

農民養一頭豬可不容易。那年頭物資短缺,有時人都吃不飽,哪有豬吃的呢?但再苦再窮總得過年,過年總得吃上幾回豬肉——楊白勞被逼債成那樣,過年也要想盡法子吃頓餃子呢。大姑家是地道的農民,她家每年開春都買兩頭小豬崽,用家中的泔水、地裏的草籽野菜以及平日碾米磨麵餘下的麥麩米糠喂養。到了秋末,為了催膘長肉,有時還不惜用酒糟甚至人吃的玉米麵給豬加餐,把它們的胃撐大。豬食欲暴增,每天趴在食槽邊上舒服地哼哼,等著送到嘴邊的美餐。它們並不知道:人怕出名豬怕壯。吃得多了,自己的末日也就要到了。

好不容易慢慢養肥了,可其中一頭豬必須以政府規定的極低收購價賣給國家,毛豬每斤僅賣三角來錢。收購站還專門有人負責目測甚至動用儀器給豬驗膘,如果達不到膘肥體壯,收購價還要降。家裏平日的油鹽醬醋、針頭線腦、零花錢,全指著這頭豬,不賣不行。私賣倒是能賣上好價錢,可有風險,那屬於投機倒把,市場上是堅決打擊的。我高中同學“大頭”的父親當年就是“打辦”(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的簡稱)主任,神態威嚴,整天領著三兩個戴紅袖章的市場管理員到處溜達。有鄉下農民專門養豬娘下小豬崽的,老母豬老了不能生育了,收購站不收,自己偷偷殺了煮熟,挑個擔子混進縣城,憑賣豬娘肉得幾個零花錢。結果被“打辦”發現,沒收豬娘肉不說,還得批鬥,割除資本主義尾巴。

隨著冬季來臨,大姑家剩下的那頭豬眼看著一天天吹氣一樣肥碩起來。殺豬那天必定是個晴好的吉日,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在天井裏選一塊敞地,一應家夥都排開架勢:一架雙輪手推車卸掉了車輪,車架豎起來靠在牆上,高處掛一個雙刃鐵鉤,準備懸掛整頭豬給它開膛破肚。下荷塘挖藕采菱的半人高的菱角桶,此時也早早抬將出來,院裏早盤著一口大鍋,燒了開水就倒入桶內,準備褪豬毛。地上一隻平底大腳盆,裏麵半盆溫水擱了鹽巴,準備盛放豬血。

殺豬師傅一早就到了,他是那天的英雄,主人家熱情款待他吃了一頓上好的早飯:糖霜雞子油渣麵,外加兩副油條燒餅。師傅很滿意,吃飽喝足了,坐下再卷一支煙,喝口茶。他並不著急,看著主家忙前忙後地張羅,偶爾張開尊口指點一二,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待到諸樣俱備,殺豬師傅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開始準備自身的行頭:戴上袖套,穿上橡膠皮筒裙、高筒套靴,再把殺豬刀、褪毛刀、剔骨刀、牛耳尖刀一應刀具從帆布口袋裏取出一字排開,太陽底下明晃晃耀眼。那口殺豬刀足有一尺多長,刀鋒閃著寒光。

主家見百事妥帖,一聲吆喝,早就按捺不住的幾個家族健壯小夥走到豬欄邊,先打開欄門將豬從豬圈裏麵趕出來,再一齊撲上去抓耳朵、揪尾巴、拽後腿,幾個人將豬抬起放到一張條凳上按住。豬知道末日來臨,開始放聲尖吼,那聲音淒厲慘烈,真叫“殺豬一樣叫喚起來了”。

師傅操起殺豬刀,上前端詳了一下豬,虛指了一下畜生的頸部軟檔,對準位置利索地一刀捅入。這一刀捅得極深,深到連刀把帶右手都沒入了豬的喉腔。抽刀而退,血隨刀噴泉一樣湧出,流到地上準備好的腳盆當中。此時豬的叫聲更疾更淒厲,可已呈由高到低的弱勢。待到腳盆接滿了豬血,豬的叫聲漸趨微弱,不一會兒斷了氣。師傅順手換了把小尖刀,在豬的後腿下割開一個破口,然後用一根拇指般粗、一米多長的鐵棍,從破口處順勢插入,貼著豬皮捅向豬身的各個部位。捅順溜了之後,舀一瓢水衝洗一下傷口,兩手攥住,鼓起嘴巴,開始對準破口吹氣。吹一口,攥緊破口,鼓足腮幫子再吹一口。不一會兒,豬的肚子慢慢就鼓起來了,四肢也由彎變直,甚至連耳朵也鼓脹起來,整頭豬像一個黑色滾圓的大皮球。漲紅了臉喘粗氣的師傅這才住嘴歇氣,用一個木塞子塞緊破口處以防止漏氣。原來這樣做是為了繃緊死豬的皮,為刮鬃剃毛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