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袁菊辰所謂的病友,竟會是一個女人。他很後悔跟來,可是自己好容易來了,再馬上回去,卻又有些不大甘心。正在兩難之間,忽聽到室內那女人嬌-喘細微的聲音。
“菊辰……你不要這麼侍候我!我已經不行了……你……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為我耽誤……”
袁菊辰打斷她的話:“你不要說這些……白姍!我離不你!”
那聲音像是哭泣,陳宋不由心中又是一驚,忍不住又輕輕湊目其上。卻見穿著白衣的袁菊辰,正趴在一張紅木床上,兩條腿半跪在絳色的地氈上。
室內擺設十分闊綽,長案上展著一張畫絹,絹上是一幅未畫完的山水畫;銀質的高腳燭盞,插著三支紅燭,分置在長案和床頭小幾上;牆上掛著銅蕭和一把月琴;陣陣檀木香氣,由案上的一個三足小鼎中溢出,令人聞之心曠神怡。
紅木大床上,覆著繡有鴛鴦戲水的藍緞子被褥,一個白皙清瘦的少女,正擁被坐在床上。她上身披著一襲鵝黃色的寬鬆衣服,後背墊靠在厚厚的枕頭上。這少女一雙眸子似乎特別大,但是充滿著憂鬱、深沉、多情和虛弱。
她輕輕舉手掠著長發,那隻揚起的玉腕,瘦得隻見骨頭和一層皮,十指尖尖如春蔥似的。從那瑩瑩如玉的膚色裏,似可想見當初豐腴華潤的肌膚。她有一雙黑細的蛾眉,薄薄的嘴唇,這些都配襯在一張消瘦蒼白的麵頰上。
她一直不停地喘息著,看來確是身染重症,弱不禁風。
此刻,她正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袁菊辰,她那大而美的眼睛裏,已經讓淚水占滿了。
袁菊辰緊緊埋首在她蓋著被子的腿上:
“白姍,這一生我愛的隻有你一人,我永遠不離開你!”
少女伸出白瘦的手,輕輕撫摸著他濃黑的頭發,就像女孩子摸著她們最心愛的小貓一樣。
“傻哥哥,你莫非不知道,我快死了?說不定今天還是明天。”
袁菊辰忽然抬起了臉,苦笑道:“你不會,萬一你真的……”
他長歎了一聲,睜大了眼睛,又搖了搖頭道:“你不會的!來!我抱你起來,我們出去走走,你不是愛看月亮麼?”
他說著站起來,就要伸手去抱那少女。那姑娘搖頭道:“不要抱我,今天我累得很,你那兩個朋友睡了麼?”
袁菊辰點了點頭:“他們早就睡了。”
病女又問:“他們都是漢人?”
“不!那女的好像是哈薩克人。”
“他們很親愛麼?”
床上的病女有些傷感地問。袁菊辰點了點頭:“和我們一樣親愛,他們是一對幸福的情侶!”
窗外的陳宋不由臉色微微一紅,心中卻頗有感慨地道:“你們何曾知道,我們也是用血換來的愛情啊……”他看到那病女聽了袁菊辰的話後,竟自哭了。她嗚咽道:“菊辰……為什麼我們這麼可憐?我為什麼要得這可怕的病?”
她說著竟一連氣地咳嗽起來,她咳得很厲害,整個床都在顫抖;尤其是床前的那盞燈,燈芯晃來晃去。那搖晃的燈光,照著病女蒼白的臉,看來很可憐。
陳宋看到此,不禁一陣心酸,連眼淚都淌出來了,他暗暗地想道:“原來人世上,多的是可憐的人啊!”
這時,袁菊辰正以手抹著臉上的淚,他站在病女身後,一隻手輕輕在那少女背上推著揉著。
病女這一陣咳嗽,竟咳起沒完,咳到最後,氣都接不上,連眼淚也咳出來了。
袁菊辰的淚大顆大顆地滴在她的背上,室內燈光淒淒,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看著真是好不淒慘悲人。忽然,袁菊辰撲倒在那病女身上,緊緊地抱著她,用斷腸似的聲音道:“白姍……明天我帶著你回去,我們離開沙漠吧……你的病不能耽誤了!”
病女仍然慢慢摸著他的頭發:“菊辰!那是不行的,你看我這個樣子,哪還能再……”
她咬了一下櫻唇,苦笑了笑:“我掛念的隻有你。菊辰!你要聽我的話……你會聽麼?”
袁菊辰流淚點頭,激動地道:“我會!我會!我一定聽你的話!”
他就像一個孩子似的乖順。病女聽了他的話,臉上不禁帶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她點了點頭,大眼睛裏閃爍著極為興奮的神色:“好!那你坐好了,我有話告訴你。”
袁菊辰仰起帶淚的臉,怔怔地看著她,慢慢站起來,病女笑了笑:“坐好了!這麼大個子也不害臊?”
袁菊辰望著她費解地笑了笑,坐在她床上。病女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讓他輕輕地撫摸著,輕輕歎息了一聲,語音帶悲地道:“我說的幾件事,你一定得答應,要不然我馬上就死!”
袁菊辰嚇得緊緊皺著眉頭道:“什麼事?我一定答應你!”
病女歎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問你平日做些什麼,但是我知道你是個馬賊。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濟貧,但是,搶人家東西總是不對的,菊辰……”
病女用手揩了一下淚水繼續道:“我不能看著我最心愛的人當賊,也不能讓你自毀前程,你答應我,永遠也不要再幹這一行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