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複活節島上,波濤撞擊著東邊的海岸。隻見兄弟四人,滿是褶皺的皮膚宛如曬幹的煙葉,他們抬著一條香蕉形狀的小船,疾步走下海灘,鑽進激浪。陽光在碧藍的海浪間跳躍閃爍,給香蕉形的小船塗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澤。那四個靈巧的老人把小船拋向翻滾的浪峰之間,飛身上船,旋風般舞動著雙槳,恰好在浪峰跌落的一刹那把小船駛進翻卷的白浪之中。妙極了!那小船就像一塊蹺蹺板,上下顛簸著越過一個激浪,又一個激浪,眨眼間,已經鑽進白浪滔天的大海裏了。船裏並不濕,因為像暴雨般潑進船艙的海水頃刻間就從船底無數條縫隙中流出去了。小船既沒有船舷,也沒有中空的船艙,說那四個人是坐在平坦的甲板上,倒不如說是坐在厚厚的船底板上。這塊船板的一頭一尾都像豬鼻子似的向上翹著,眼下,它就像一隻金色的天鵝在海浪中飛舞著。
那是1955年,一百年來這種蘆葦船第一次從複活節島下水出海。島上的老年人想讓我們看看他們的祖先用什麼樣的船出海捕魚,於是按老照片上的船樣做了這條船。對於複活節島上的居民來說,四位老漁民劃著小船離港出海的那一刻是非常莊嚴的時刻。從父輩的故事中他們對這種船已經有了太多的了解。這種船對他們的意義就像“五月花”對美國人,或者像海盜船對我們北歐人的意義一樣。那一片木筏,載著它的船員在浪裏滑行,像一張氣床,不管海浪從哪邊襲來,隻見它時而翻上,時而滑下,上下飛舞,卻一直保持幹爽。金色的小船載著四個古銅色的身軀圍繞著海島馳騁,我們在複活節島上也忙著把那些被推倒的、最古老的巨型石雕重新豎立起來。這時,許多老人眼裏閃著激動,小聲說道,複活節島逝去的往日又要複蘇了。
對於我來說,這是再現那些在東方,遙遠的海平線之外的人們曾經使用過的小船。這裏的船和我在的的喀喀湖見到的船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和經常出現在前印加時代生活在太平洋沿岸的莫奇卡人的現實主義的陶器藝術中的船隻有著更多的相似之處。我們站在這邊的海岸上,腳下的海水是一直從那邊海岸流過來的。正是這永不停息的潮流載著我和我的木筏漂到這裏。這時,一個猜想產生了:同樣的潮流統一了同一種船。
在拉諾拉拉庫火山口,六個人正在把一根二十五英尺長的鋼鑽從沼澤的邊緣探下去。我們周圍是火山口的四壁,上邊有許多沒有完工的巨型石雕,它們見證了雕塑家們被突然打斷的創作。有些石雕已經基本完成,隻是背部還和死火山口的岩壁緊緊連在一起。它們身體仰臥,閉著眼睛,雙手放在胸前,像巨型睡美人。還有一些已經從岩壁上割開,翻轉過來,好讓雕塑家們把粗糙不平的後背雕鑿得像其他巨雕一樣。這些石人隨意散放在岩石博物館四處,有的因采集石料而留下的裂縫一直延伸到下顎處,薄薄的雙唇緊閉著,伸長脖子,看著不同的方向,好像在審視著這六個被征募來的血肉之軀,手持鋼鑽,在火山口的湖邊上到底要幹些什麼。
長長的鋼鑽一英寸一英寸地深入到濕漉漉的泥土中去。雨水和上千年的淤泥早已把深深的、沉寂的火山口變成一池如明鏡般清澈的碧水,倒映著湛藍的天空。信風吹拂著團團簇簇的白雲從湖麵飄過,消失在綠色的蘆葦叢中,從東到西,永不停歇。複活節島惟一的水源就是這三個蓄滿雨水的火山口湖,周圍是茂盛的蘆葦叢。自從島上的原始森林被火山噴出的岩漿燒光,樹木覆蓋的景致變成了開闊的草地和蕨草遍地的山坡,無數條小溪漸漸地滲進多孔的熔岩地表,幹涸了,島上的人們就隻能從這三個湖裏汲取他們的飲用水了。
這些用長長的鋼鑽抽取的淤泥可以告訴我們許多有關早期大毀滅的情況。鋼杆的頂端安裝了一副旋轉刀和一個頂蓋打開的容器,按照地表深層的排列,這個容器裏將裝滿我們要研究的淤泥、黃土或者沙子。鑽得越深,就可以挖掘到越古老的年代。沼澤的邊緣就像是一本合起來的書的封麵,書的第一頁在底層,頂上則是最後一頁。最下邊一層除了凝固的火山岩和火山噴發時的飄落物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時候,複活節島噴著火舌從海底升起,這一層寸草不生。但是從死火山的火山口經年不斷地淤出的黃土和淤泥,一層又一層地堆積在火山岩上,隨著時間的逝去,越往上的淤泥含有越多的密不透氣的、腐爛的花塵和花粉。通過對各種花粉分布的研究,花粉專家能夠告訴我們不同種類的草,蕨類植物,灌木或樹木在這個新島嶼上的分布情況,這些物種被海潮、信風、鳥類,最終是人,帶到島上。
偵探總是用許多不同的名字作掩護,有的人稱自己為古植物學家,這樣普通人對他們就沒有好奇心了。正是他們像專家識別指紋一樣把各種小顆粒的花粉區別開來。我們把泥土實實在在地塞進標有數字的玻璃試管裏,就是為了把它們送到位於斯德哥爾摩的這種植物偵探機構去。我們也正是這樣才對複活節島在不為人知的過去發生了什麼有了一點了解,知道了複活節島上最早的、神秘的雕塑家來自何方,是誰在島上豎起了巨型雕像。然而,黑暗大陸的曆史沒有向人們揭示他們是怎樣雕刻這些巨像的。
單調的花粉卻揭示了一個秘密。歐洲的“發現者們”找到這塊光禿禿的荒島時,島上隻有以紅薯為生的原始人,還有不知什麼年代被遺棄的采石廠和巨型人雕。而現在花粉卻告訴我們,這個島嶼原本樹木繁茂,現在貧瘠的石柱和火山口的岩石曾經長滿了隨風搖曳的棕櫚樹。技藝高超的石匠早在歐洲人還沒聽說過太平洋的時候就登上了這塊鬱鬱蔥蔥的處女地。是這些石匠放火燒了森林。濃煙和大量的灰塵落在死火山口的湖水裏,和島上最後的棕櫚樹,以及其他森林樹木的花粉一起沉積在湖底。樹木就這樣突然消失了。新移民焚燒森林是為了清理出大片土地種植美洲紅薯,那是他們的主要食物。他們砍掉樹木是因為需要空地建造石頭房子和高大的廟宇,用雕鑿齊整的巨大石塊鋪設的石階,跟金字塔的台階一樣,跟古代秘魯的宗教建築和埃及的馬斯塔巴金字塔的台階也十分相像。他們燒毀了火山坡上的棕櫚樹,鏟掉了草和泥土,是為了獲得堅硬的岩石,好讓他們的石匠從這些岩石中鑿出平整的建築用料和整塊巨石,為逝去的教王塑造石雕。砍倒的樹木沒有被用做建築材料,因為在複活節島上安家的第一批人習慣用岩石而不是木材做原料。石頭是他們傳統的原料;他們把像六頭、八頭,甚至十頭大象那麼重,像房子一樣高的巨石一塊一塊地從島的一端搬到另一端豎起來,或一塊一塊壘起來,嚴格地朝著太陽的方向築起巨石牆。除了在秘魯和墨西哥,在世界其他地方,還從來沒有見過類似這樣的巨石建築。
那些偵探深入研究了我們送去的泥土,還有更多的發現。複活節島的早期居民不僅破壞了島上的自然植被,而且還部分地取代了滅絕的物種,那是與栽培的植物共同生存的物種,而且惟一的可能是在人的關照下渡海而來的物種。純粹的美洲紅薯早在哥倫布到達美洲之前就已經從秘魯傳到了複活節島,還有與其毗鄰的波利尼西亞。這一點我們早就知道。複活節島人叫它庫馬拉,波利尼西亞也這樣叫,古印加帝國廣大區域裏的土著民也是如此。但是在我們送去的泥土中卻有另一種植物的殘餘,這種植物對於航海民族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那就是托托拉草,蘆葦草的一種。
在原始森林被燒毀之後,最表層的泥土因為被燒毀的托托拉草花粉和草稈凝固成的堅硬的網狀物覆蓋而成為黃色。大量燒焦的蘆葦草纖維形成了一個漂浮的墊子,遮蓋了火山湖的大部分水麵。下邊的泥土層包含有灰塵雨,它證明了人類的到達。混合在淤泥裏的隻有另外一種水澆植物的花粉。巨石雕刻家到來之前,複活節島火山湖地區沒有任何植物;它們有待開發,熄滅的火山口裏充滿了清澈的雨水。
偵探在這裏可以得到一些線索:泥土中的指紋。顯而易見,兩種淡水植物是由航海人員渡過大海帶到島上的。兩個物種都很有用,一種是主要的建築材料,另一種是藥草。這兩個物種都不可能是由海潮、鳥類,或者信風帶過來的。它們都是通過自己的根條生長出新芽而繼續繁衍的。能夠在孤寂的複活節島深處那三個火山淡水湖邊生存下來,除了人工栽培沒有別的可能。肯定是有人渡過鹹水海,把幹的可以發芽的莖球帶到島上的。這樣一來,我們就找到了正確的追蹤軌跡。因為這兩個物種都隻屬於美洲大陸。托托拉草,莎草科托托拉草,是印加帝國沿海的沙漠地帶土著居民使用的最主要材料。生活在秘魯海岸的人們在草灘地裏澆水栽培這種植物,並且用它製作大大小小的蘆葦船、房頂、草墊、草籃和草繩。另一個重要的水澆植物,莧科尖頭葉草是南美印第安人做草藥用的。在印加帝國,這兩種植物的用途和複活節島人的用法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