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王昌齡的邊塞詩中,表現了一種深沉的曆史厚重感。曆史上,在中國西北和北部廣闊的邊陲各民族之間發生過無數次血與火的衝突,這些不同人群之間殘酷的生存競爭,是生活在這一土地上的人們難以擺脫的曆史命運。他對這一問題有著深沉的思考和敏銳的觀察,帶有透視曆史的厚重感。他的邊塞詩往往能通過短短幾句詩表現出對戰爭的認識,關隘大漠的守衛與邊地將士們的情懷有機揉合、融彙,表現出來衛國豪情,悲與壯的渾然一體,給人以大氣磅礴的英雄氣概。如他的《出塞二首》其一“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詩人從“秦時明月漢時關”落筆,從千年以前,萬裏之外著意,自然形成一種雄渾蒼茫的獨特意境,“發言高遠”,使讀者把眼前明月下的邊關同秦代築關備胡,漢代在關內外與胡人發生一係列戰爭的悠久曆史自然銜接起來。這樣一來,“萬裏長征人未還”,就不隻是當代的人們,而是自秦漢以來世世代代人們共同的悲劇,希望邊境有“不教胡馬度陰山”的“龍城飛將”也不隻是漢代的人們,而是世世代代人們共同的願望。平凡的悲劇,平凡的希望,都隨著首句“秦”、“漢”兩個時間限定詞的出現而顯示出很不平凡的意義,正如清人沈德潛所說:“‘秦時明月’一章,前人推獎之而未言其妙,蓋師勞力竭,而功不成,由將非其人之故;得飛將軍備邊,邊烽自熄,即高常侍《燕歌行》歸重‘至今人說李將軍’。防邊築城,起於秦漢,明月屬秦,關屬漢,詩中互文”。《說詩晬語》。這是一首樂府詩,“月”和“關”是樂府詩中常見用的詞語,如“關山三五月,客子憶秦川”(徐陵《關山月》),“關山夜月明,秋色照孤城”(王褒《關山月》),“關山萬裏不可越,誰能坐對芳菲月”(盧思道《從軍行》),“隴頭明月迥臨關,隴上行人夜吹笛”(王維《隴頭吟》),如此等等,凡寫征人思鄉,思婦懷人都離不開“月”和“關”,而王昌齡的創意就在於“月”和“關”前加上了“秦”和“漢”兩個時間限定詞,既有時間感又有空間感,令人感到深邃的曆史感,這就使詩句新穎奇妙的多。為此,此詩為“唐人絕句壓卷之作”王世貞《藝苑卮言》。是有道理的。其原因就在於不僅具有豐厚的內蘊,而且唱出了時代的心聲,誠如清人施補華《峴傭說詩》所言,此詩“意態絕健,音節高亮,情思悱惻,百讀不厭”,從敘事到議論,從結構思致均可說是詩人的力作之一。他的《塞下曲》也同樣是這樣的主題。“飲馬度秋水,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昔日長城戰,鹹言意氣高,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昔日”、“今古”點明了邊患頻仍和征戍的遙遠,乃是一代又一代重演的曆史悲劇,更是民族命運間的悲劇,對和平生活的熱切向往表露無遺,但又看不到邊塞戰爭消失解除的可能性,所以詩的結尾發出了長長的感歎。他的邊塞詩利用一種獨特的視角,深沉的內涵,昂揚的激情,雖有悲和傷的情調,但悲而不失其壯,傷而不失其哀,這就徹底突破了六朝以來邊塞詩主要以樂府舊題敷衍擴展的模式,從而使邊塞詩發展成一種新體製,呈現出更加生機蓬勃,欣欣向榮的創作局麵。
王昌齡邊塞詩另一創新就是利用短章絕句來寫比較豐富複雜的社會內容,為了彌補短章的缺陷,他創作了往往以相關聯的多首絕句吟詠邊塞的連章組詩。如著名的《從軍行七首》。現選四首做一簡要分析: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
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其一)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其二)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其四)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穀渾。(其五)
前兩首刻畫了邊疆戍卒懷鄉思親的深摯感情和軍中宴樂中表現征戍者深沉、複雜的情思,均寫邊愁。用羌笛吹奏《關山月》中的別情,用“換新聲”連接,又被琵琶聲繚亂,代之以高天秋月照長城的蒼涼之色,彌漫一重壯闊的情思氛圍。第一首前三句皆為敘事,第二首前三句皆為抒情;第一首最後一句抒邊愁之情,第二首最後一句以景結情,綿亙起伏的古老長城,秋月高照,景象壯闊而悲涼,這裏不僅有無限的鄉愁,還有立功邊塞的雄心和對現實的憂怨,更有對祖國山川風物的深摯的愛。後兩首中,追慕功名的豪情以及破敵立功的壯誌,在夜戰的勝利中盡顯其神采,壯烈情懷與勝利英姿一起噴出,離愁別緒與英雄氣概相結合,更顯悲壯激越。大唐軍威得到了有效的展示,戍士之氣概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第一首先寫境界擴大的景觀,後寫豪情壯誌的抒發,典型環境與人物感情高度統一;第二首不從正麵落筆,而是從側麵烘托、渲染引人體味遐思,格調高昂壯偉。從章法結構言,每首都不盡相同,但井然有序,“意脈貫穿,清而剛,婉而健,風骨氣質並峙,為七絕連章中神品”。這樣的相關內容連章勾連,前人雖有創製,但多為五言,七言少見。表現了作者求新求異的探索精神。王昌齡的七絕在後文還有論及,此處不再深入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