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終於他來電話了。
她聽他的聲音很虛弱。
“你病了?還是太累?”
“沒有,我挺好,”他甚至笑出來了,“現在還在抗災一線呢。雪災。”
“雪災?四月份還有雪災?”
“北京三月份還下過雪呢。新疆四月份有雪災,太正常了!”
“可我總聽著你的聲音不對。”
“……”
“我去看你。這兩天就請假。”
“你千萬別來。我忙得連說話時間都沒有……這樣吧,給你個任務,寫完歌劇總譜再來好不?那時候肯定我也回伊犁了。而且……”
“而且什麼?”她不知道為什麼很緊張。
“而且,趙政委主動提出來,由汽車城讚助,讓咱們排練歌劇!……”
“嗬……”她心裏驚歎了一聲,不敢相信。
“是真的!……還有,我把我們的事告訴他了。”
“你怎麼……”
“他很支持。他說要在歌劇上演的時候,為咱們舉辦一個盛大婚禮。”
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那變了質的肉味兒突然變成了古典書香。她在迷惘中逐字默讀,似乎在尋找目錄指認的頁碼,這一頁異常美麗,因為於她,這是神話,她一向相信,神話隻屬於青春,而她早已青春不再。
此生到底還要走完多少出人意料的章節?
難道她,也能跟幸福沾上邊兒嗎?她默默地問自己。
2
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悸動,給思然去了電話。
“真要走到這步了?”那邊思然的口氣毫無羨慕之意,倒似有些憂戚,“他同意回北京?”
“回北京或者去新疆,這個不重要。他不願意回來我去也行。隻要在一起。”
思然輕輕地笑起來:“你這大情種,真是稀有動物!得,我也不說什麼了,反正你都決定了!
“你還是不看好我們……”
“我看好不看好有什麼意義啊?……隻因為咱們是朋友想和你嘮叨兩句,我是親身經曆過來的,和歲數太小的男人結婚,真的問題很大。將來你更年期了,他還正當年。你要有思想準備就是了。”
“他真的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那邊撲地一笑:“你真的還沒長大。”
“長大了應當怎麼想?”
“唉,我不說了。我再說下去,將來你們好了,肯定罵我。”
“無非就是你上回說的那些啦。我也做好最壞的準備了:我老了,他還年輕,然後他另有所愛,把我甩了,我無依無靠最後孤獨而死——大不了就是這個吧?那從現在開始和他在一起,十年,甚至更短點兒,我覺得也值了……”
“好吧。你既然這麼想,我就什麼都不說了,不過我倒是真想見見這個人,他靠了什麼竟然把我們的冷美人給打動了!”思然在那邊笑了。
她知道思然的潛台詞。
所有人都是矛盾的集合體,她尤甚。
但是在真愛麵前,她還是投降了。
3
周日,她帶著兒子去了堂姐家。
堂姐對此消息毫不驚奇,隻是問:“你需要什麼?沒什麼特別需要就送錢了啊。”
她開玩笑:“你打算送多少?”
堂姐也笑:“你老姐錢不多,湊個整,就一萬吧。”
她笑:“那我也送你這個數。咱倆扯平了,就省了吧。”
季大夫也在,也笑:“讓小夏過來,一起辦吧。”
兒子在這種時候隻是打哈哈,斜眼看她,觀察她的態度。
“我們……可能要在伊犁辦。”她像個女孩兒似的紅了臉,“你們也一起去吧。不是沒去過新疆嗎?真的值得一去。”
堂姐笑了:“看你那樣,真像頭一回出嫁。……”堂姐把一個冰淇淋塞到兒子手上,“看你媽媽這樣,好像還沒你成熟呢。”
大家都笑,季大夫又給她號脈,覺得好了些。季大夫是學貫中西的,甚至對心理學、心身醫學都有研究,季大夫說:“古薇啊,恕我直言,你一定要學會控製自己。再說一遍,情深者不壽。情感這個東西,一定不要太投入了,哪怕對方就是你的白馬王子……你一定聽過榮格的學說吧?阿尼瑪情結與阿尼姆斯情結。對於一部分女性來說,對男性的選擇就是按照自己的阿尼姆斯原始心象。我聽你姐姐講過你的初戀,你把你的初戀想象得那麼美好,別急,也可能是真的美好,可別忘了,那時你還是個孩子,孩子的愛和成年人的愛,完全是兩回事兒!”
“嗬,倒沒瞧出來,你還是個愛情專家哪?”堂姐一邊拿出一大抱零食一邊笑,又對古薇,“別聽他的,大半輩子都搞不定女人,好容易碰上我這麼個傻子,他又飄飄然不知所以了!”
古薇笑過之後,正色道:“姐,季大夫說的其實真有道理,我這人就是不能戀愛,一戀愛身體就出問題,那時候和他,現在和小夏,都是。我就納悶兒了!人家都說愛情滋養女人,可我正好相反。季大夫上次說的不能動心,算是說到我的病根兒了!不知怎麼回事兒我就是不能控製自己,心裏有了,就一天二十四小時地想,想,覺得自己這樣很羞恥,可就是沒法兒控製,反正你們是我的長輩,今兒我就向你們徹底坦白了——這是一種不安全感還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堂姐笑:“簡單概括吧,你就是個天生情種,還特別自我壓抑,掩飾感情生怕別人知道。你這樣的人從古到今都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嘛!不像我們,粗粗拉拉的,天塌下來也吃得下睡得著!”
她認真起來:“那我怎麼樣才能改變啊?我特想變成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