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夥計,辛苦你了。”黎陌阡摸著馬耳朵低喃道,“太陽還沒落山呢,回去的路上你慢慢走。”馬兒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欣慰著主人對自己的愛惜,輕嘶一聲,嗒嗒的果然走得不快,正好讓坐在馬背上的黎陌阡靜靜思考。
臧參謀真的值得以性命相托嗎?晚風中,馬背上靜思的黎陌阡不禁打了個寒戰,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黎陌阡還是能隱約猜出臧參謀的真實身份。司部剛派下來的這位參謀運籌帷幄,學時淵博,總一副雲淡風輕,即使麵臨如今的窘迫依舊隱忍不發。
他倒是聽說過一些傳言,這位參謀以前的部門,倒是如民國的軍統情報局,總覺得讓人捉摸不透。
黎陌阡隱約覺得有些悲涼,雖然今年才四十歲上下,但真的感覺自己已經好老了,不知道今天天黑以後,已經撤到京城的妻子會不會還去和那幫闊太太們搓麻將,這女人啊,孩子生不出來,打麻將勁頭倒比什麼都高。黎陌阡下意識地看向東方,努力克製住自己腦海裏不浮現出另一個身影。
如果不是天意弄人,揮毫時,會有一道倩影笑靨如花地站在身邊為自己磨墨,而不是家裏那位一聞到墨汁味就捏鼻子的白胖銀行家千金吧。黎陌阡自嘲地笑了:“今天這是怎麼了,越想越回去了。生在亂世不如狗,誰能有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利?都小半輩子過去了,湊合著過吧。”
還是想想那位監軍大臣臧參謀吧。平心而論,這位參謀先生出現在二十三師以後倒真沒有扯過自己後腿,但是呢——黎陌阡在心裏對自己說:摸不透啊,這個人始終像和自己隔了一層紗。很多時候黎陌阡感覺臧參謀給人的感覺不是睿智,也不是遠見,而是……
黎陌阡想起有位當代姓周的文人評論《三國演義》不足之處的一句話:顯劉備之厚而似偽,壯諸葛之智而近妖。對,就是妖,妖氣!同樣以謀略自矜的黎陌阡在沒遇見臧參謀之前,打死也不相信世間還有這樣處處未卜先知的人物。最可惱的是這個人什麼都知道,偏偏又什麼都不告訴你,態度還那麼謙和,讓你有氣也發不出來。
真是既生瑜何生亮——算了吧,這句千古名言也隻能是周瑜臨死前發出的自我安慰罷了。要是真的有能耐,周瑜也不會被孔明活活氣死了。不行,都到這時候了,我見到他,掏也得把他肚子裏的東西全掏出來!
黎陌阡想著想著忽然覺得腦子裏一股無名火就要衝出來,抬頭看見木林那高高聳立的用厚重的巨大石塊壘就的城牆。木林城牆修建時采用的不是古代城市建設中常見的正方形,而是長長窄窄的一條帶狀,就像秦漢長城的一個縮影。
縮影中的長城一眼望不到頭,上麵殘存的二十三師士兵正零星分布著站崗,孤孑的身影在夕陽照射下向城內投出了長長的倒影,俯擁著大地。黎陌阡冷靜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古以來,真正能夠抵抗異族入侵的從來就不是用冰冷的石頭壘就的萬裏長城,而是這些不顧安危英勇奮戰的戰士的血肉之軀啊!
他的眼角濕潤了,他願意用任何代價留住自己手下每一個士兵的生命,除了——讓十萬萬同胞做亡國奴不行!萬萬不行!黎陌阡下意識地勒緊了馬韁,引得胯下棗紅馬一聲長嘶,他連忙鬆手輕拍馬脖安慰,前麵作為指揮中心的大寧寺廟已經隱約可見了。
二十三師的指揮部本設在城裏商家大戶林家捐出的院宅裏。林家院宅的優點就是院子底下有自古豪門望族避免戰難提前挖好的地窖,指揮中心設在地窖下麵既隱秘又安全。但臧參謀總說地窖風水不好,幾次三番地堅持遷址。就那麼巧,在臧參謀安排記者們給指揮部全體官兵拍外景合照的時候,倭寇飛機一顆炸彈恰恰扔在地窖口……黎陌阡再次打了個寒戰,遲一步大家就都被生埋了。
全師嘩然了,都說黎陌阡身邊出了個料事如神、比劉伯溫還能未卜先知的諸葛軍師,連從來不服人的軍中草莽芫狼也開始對臧參謀畢恭畢敬起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揮部第二次選址,臧參謀居然堅持選在了這一處大寧寺廟。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雖然高高聳立的塔樓是古城裏最醒目的目標,但不管敵機怎麼盤旋,轟炸的時候就像瞎了眼一樣對古塔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