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參謀搖頭道:“急不得急不得。師座,剛才我可說了,當年滿洲皇室宴會上臣祖父扮演過廚師,為了不露馬腳,也臨陣磨槍研究過幾天菜譜。要知道天下山珍海味裏最難料理的就是熊掌,熊掌講究的就是個火候。火頭太急芫掌就會外熟內生,腥臊吃不得,總得文火慢慢煎熬夠了時間才能入味,才配端上宴席成為八珍之首。”黎陌阡歎道:“就怕火頭太慢拖的時辰太長,最後席都散了熊掌還在鍋裏耗著。”臧參謀微微一笑:“不會不會,沒有金剛鑽怎敢攬得瓷器活兒。若是糟蹋了熊掌,卑職負責還師座一隻活芫就是。來來來,趁著月色正濃,我和師座對弈一局如何?”
黎陌阡忍無可忍拂袖而起:“請恕黎某此刻實在沒有心情奉陪。臧參謀,凡事不可做絕,總需留三分底線。城外倭寇虎視眈眈,城內將士血流成河,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你身居軍統要職,卻不顧大局,一再給二十三師掣肘,居心何在?黎某一再忍讓,隻是不忍禍起蕭牆之內而見笑於外敵”。
黎陌阡有些感慨:“卑職向師座保證,最多輸一局棋的工夫,自會還老芫一個清白。”
黎陌阡食指在桌上一敲:“君子一言!”臧參謀接口道:“駟馬難追。”黎陌阡對黑白之術甚為自負,料想如此和此人無休止閑扯下去,還不如三兩下贏了他利落,兩人重回到大寧塔寺三層,剛至,便要拿起茶幾上的棋盤,臧參謀搖手笑道:“久聞師座阡陌縱橫,全軍翹首,卑職哪敢自取其辱?還是在楚河漢界上向師座討教一二吧。”
黎陌阡看了一眼茶幾上圍棋盤旁的象棋盒,搖頭道:“那可糟了。早前不知怎麼,這一直擱著的象棋,少了一隻紅相,已經很久沒人下過了。”臧參謀恭恭敬敬從衣袖中抖出一隻木刻紅相遞上:“不妨,師座未歸前,卑職在天書大師的方丈室恰巧看見一盒象棋蒙塵已久,想也無人用了,順手便拿了一隻相湊滿,可巧就用上了。”
黎陌阡眉毛一挑,眼見對手處心積慮有備而來,此刻必然局無好局。但對方卻有所不知,雖然自己對圍棋棋力甚是自負,但自從十一年前因一場棋局慘敗從而遺憾終生後,但凡怡情消遣還好,若以圍棋博彩頭,便有心理障礙無法發揮全力,象棋博弈倒還不至於心存芥蒂。眼見臧參謀已經在桌上布好楚漢,執黑棋就等自己剛才接過的紅相入局,略定心神,執先手順勢撚紅相飛田字格護住老帥。
這路起手有個名堂,稱為甘羅拜相。名雖好聽,卻無多大實際用途,乃在先下手為強的象棋中,執紅棋先手者還黑棋尊讓紅棋先行的人情,以示大度。臧參謀微微一笑:“師座胸襟坦蕩,佩服。”跟著放下中炮對右單提馬之式,黎陌阡輕吐一口氣,針鋒相對,順炮直車進三兵,就此廝殺開來。
黎陌阡本料臧參謀必有借棋局拖延時間的想法,當是守多攻少,誰知道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對手,下手狠辣勇猛渾不在自己之下,也是一味地以快打快強攻猛打,轉瞬棋盤空了一半,雙方損失相當。但正因為棋子少了,棋盤越發顯得寬敞,行棋遣子更覺利落,終棋時間反而眼見拉長。
黎陌阡不禁暗暗心焦,心焦則意亂,兵行險著間卻露出了一個好大的破綻。眼見對方若是一個海底撈月,車炮對單車,車做炮架炮打單車,便成白臉將殺之死局。可臧參謀停頓片刻,沒有上炮反而回手將黑象又近河界一步,黎陌阡不由暗呼僥幸。抬頭看見臧參謀微笑不語,忽然心頭一動:“飛象過河!承讓。”
眾所周知,圍棋有圍棋的軌跡,象棋有象棋的規矩。馬行日,象行田,過河卒子頂大車,這是鐵錘不變的棋理。而象不可過河,帥不可出田,更是千錘不破的界律。臧參謀此刻逆棋理提象近河界近乎廢棋,自然不是想推陳出新異想天開,實是還黎陌阡開始那式甘羅拜相的人情。不過就勝負而言,實在已分高下。放在以往,黎陌阡早已推枰認輸絕不糾纏下去,但此刻棋局勝負卻關係到關入禁室之忠心耿耿的部下清白,隻好咳嗽一聲,低下頭當作沒看見臧參謀臉上的笑容,乘著對方調象遠離之際,回車移帥提馬配炮,落井下石暗暗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