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把車拉到陳先生麵前,領過賞錢後放下車就走了。陳先生也不說話,隻是低著頭抽煙,那雙殺得死人的眼睛在文昌平和小榮寶身上掃了一圈,他們感覺背上像爬著一條蛇,不敢動彈。僵持了片刻,陳先生扔掉煙頭,打了個手勢,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幾名黑衣大漢,用黑布把二人的頭給蒙上,然後拖下了車。
文昌平腳下磕磕絆絆的,上上下下又曲曲折折,最後,他被人扔在地上,頭狠狠地撞向地麵,暈了過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再次睜開眼時頭上的黑布套不見了,他發現自己在一間小小的牢房裏,四周都是手指粗細的鋼筋,就像個大鳥籠。牢房裏隻有他一個,小榮寶不見了。不,文昌平隱約聽到了他的聲音,那是很淒慘的叫聲。文昌平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把腦袋盡量湊到牢門的縫隙中去,借著燈光,正好看到對麵牆上的一個高大的黑影正舉起手裏的一條棍子狀的東西。
“讓我看看是你的皮結實,還是膽子更結實。”陳先生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緊接著,他聽到了滋滋的響聲,小榮寶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空氣中傳來一種皮焦肉爛的氣味。這氣味倘若是動物的,倒也沒什麼,可眼下來自人身,這就讓文昌平的小腿肚子開始發抖了。
“饒了我吧……我說,我全都說,我把錢藏在……”小榮寶氣若遊絲的聲音比哭還難聽,可惜後麵的話文昌平聽不見了。
“好,等著,我們先把錢拿到手才能放你,要是敢耍我,我會讓你後悔你媽生了你。”陳先生輕蔑地哼了聲,有人把半死不活的小榮寶拖到了文昌平隔壁的牢房裏。
文昌平清楚地看到,小榮寶滿身血跡,頭發亂成了雞窩,胸口上還有塊散了著焦味正在流血的黑乎乎的燙傷傷口。小榮寶已經痛得暈死了過去。
“把那個老混蛋帶過來。”
文昌平隻覺得全身的血都往上湧,再也顧不上什麼寶貝不寶貝,金條不金條的了,能保住一條性命就是萬幸。他知道藍衣社的厲害,就算小榮寶真把家底統統給了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會留他的性命。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國軍比黑社會還不講道理。他混了這麼多年也看過不少生生死死,有一點是最清楚的,那就是再多的錢也得有命花。
“你一定覺得自己很聰明,可以騙過我,但我告訴你,所有自作聰明的人全都很短命。我不跟你廢話了,把你藏錢的地方告訴我,如果數目能讓我滿意我就饒你一條狗命,如果我不滿意,我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做生不如死。”陳先生掏出一支煙,手下趕緊幫他點燃。
命捏在人家手裏,可那幾十年的心血又怎麼甘心,文昌平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陳先生見他半晌沒有反應,怒從心頭起,舉起手裏的煙頭就要往文昌平的眼裏戳去。
“我說,我說……”文昌平妥協了,他已經不年輕,禁不住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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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平親眼看著他最後的十根金條落入陳先生手中,隻覺萬念俱灰,身體輕飄飄的。一輩子的心血,騙過多少人才攢下的積蓄,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自己騙人,到頭來這筆錢自己也落不著。
陳先生帶著金子走了,似乎沒有留人看守他,牢門也忘了鎖。也許他們真的要放自己一條生路,他擦幹眼淚,跌跌撞撞地走出牢房,可忽然發現不太對勁。隔壁的房間根本就不是牢房,也沒有小榮寶,那裏不過是一間全是灰塵的空房子。他很快發現,整棟樓空無一人,這就是一棟破敗的舊房子,絕非藍衣社的秘密基地。這一切,讓他想起了小榮寶那晚的“舞廳”。
難道自己被人騙了?文昌平不敢想下去,他的所有積蓄都沒有了,隻剩下這條命,可這還有什麼意義……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門,正是黃浦江邊。迎麵一大群難民正拚命地朝前擠去,不遠處一條巨大的輪船正拉響汽笛。難民們被警察攔住,衣著華麗的上流人士一個個掩著口鼻,緩步登上船去。
不遠處,一個小報童努力地揮舞著手中的報紙,大聲喊著:“號外號外,日本人已經突破防線,上海危在旦夕……”
文昌平遠遠看著那艘船,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渴望。如果沒有遇上陳先生,如果沒有被搶走最後的積蓄,他也可以登上那條船……汽笛聲中,文昌平被人擠得摔倒在地,他想爬起來,卻毫無力氣,一雙又一雙腳踩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肋骨斷了,可他連哭都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