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想吃上烤鴨得十年(1 / 2)

袁世海先生與我們家有兩種“舊”。一是五十年代初的。我母親那時在《人民日報》文藝部當記者,分管戲曲。京劇的諸多名家都訪問過,比如梅蘭芳、程硯秋、蕭長華等,其中也包括袁的老師郝壽臣。袁後來跟我說:“你媽到我師傅那兒時,她采訪我師傅,我在旁邊分管沏茶的角色……”二是“文革”後我父親出任全國政協委員,每年“兩會”期間,他看到我去住所看望我父親,每次見麵他特別親切,總囑咐我:“見了你父親,一定給我帶好兒……”最後這句,那個“好”字一定要“兒化著”才像藝人口吻。

1988至1989年期間,我主動找到袁先生的家裏,建議由他“帶”著我,合寫一本談京劇架子花的書。袁一愣,心說:“你這口氣夠大的呀。”我接著話茬兒說:“寫什麼內容呢?專門談一談花臉這一行中的架子花。為什麼在今天‘十淨九裘’的大環境下,如今又是您還在的情況下,肯學架子花的年輕人還這麼少呢?”在袁麵前,我說話必須勇敢,我說“今天您還在(世)”,弄不好就會得罪他一一他會不會心說:“你小子是在咒我死啊?”我不管,因為我算定了他對今天花臉一行架子花垂危凋落的情況非常擔心,即使我語言上冒犯了他也是小事。我隨即又說:“您是我的副院長,我是您治下的一個兵。我的主業是編劇,但我找您不是想給您編本子。我知道,在咱們劇院裏,能夠給您編本子的就兩人——”袁立刻睜大了眼睛:“哪兩位?”我侃侃上了:“一翁(偶虹)一範(鈞宏也隻有他們的本子才有資格進入您的眼睛。長話短說:我找您是想跟您談架子花的現狀:非常成問題!但我恰恰是能夠與您合作的人。第一,我相對了解花臉這一行,我與翁先生與張(羸德)先生熟,從他們那兒基本弄清了上百年的花臉源流,我不知道的,就是您的第一手資料:比如,您是怎麼進入到郝先生門下的,您除了跟李少春合作之外,還跟哪些名家一起同台過?這些不僅是我想知道的,也是廣大讀者感興趣的,能夠賣出錢來。第二,合寫這本書,不用您寫一個字。您就管說,但得根據我的提問回答。我也不當場作記錄,我就用腦子記。您當年見到我媽媽采訪郝先生了,她從不當場記錄,我也同樣。我比我媽強的,是使用電腦,速度比她快。今天跟您在這兒談的,一星期後再來,我就打成電腦文字帶來。第三,我不是隻寫一篇采訪記,而是一本帶有學術性質的書,是專著。整本書的結構我都打好了,找您談就為了往裏頭填充材料。第四,咱們談不一定從頭開始,而可以從最好吃的中段開始。大蝦不是有紅燒中段嗎?它最好吃,最能受到顧客(咱這兒就是讀者了)的歡迎。寫完之後,我可以一節一節地在外邊的大型刊物上發表。一發表就會有稿費,稿費來了之後,我把稿費單複印一份,帶到您家請您過目,然後您一半我一半。我這樣做,是因為兩人都付出了勞動,而且以後出書時還會有稿費,同樣也是一人一半。第五,從中間最精彩處寫起並發表,是為了給雙方最大的自由。比如您,當中可能因為什麼原因不願意繼續合作了,那好,咱們立刻就結束。但已經寫出來的東西不能化為流水,咱們得拿回應該得到的那一份報酬。還有第六,您別看不起我,我要采取與您對話的形式,可不是‘梅蘭芳口述、許姬傳記錄’的樣式。我是新一代的文化人,身在梨園裏,眼望文藝界,我能寫出一些以往梨園的文化氛圍出來,這或許是文化人讀者更願意看到的……”

我侃侃了這麼久,大約是袁先生沒料到的,於是舒服地與我開始了合作。我原先跟袁說的是讓他“帶”著我,可在談話中則隻能我“帶”著他。藝人沒有不能聊天的,但如果讓他撒開來聊那些對寫書沒用的內容,這時間上就不夠用了。我每次從家(新街口)騎車到他家(三裏屯)要四十五分鍾,騎回家也一樣,真在他家談話的時間,也就是兩小時。於是我在與袁先生對談中,總是遇到出杈就打杈,談話的主線一定要“直”。當然,也時常遇到非常優美有趣的“旁杈”,那我就得迅速掂量一下,能否單另成文?如可,我就允許它繼續發展,當然,這樣形成的旁枝事後往往也就忘懷。如今做這篇小文,忽然想起從前的談話,姑且把袁先生幼年時候的情景寫在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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