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楊柳枝條 (1 / 1)

在我的家鄉,到處可見如煙似霧的楊柳。楊柳婀娜多姿、輕柔飄逸,可謂嫵媚極了。隻是這東西一旦被母親操持,也能變成教訓人的鞭子,讓人心有餘悸。

人們常說“嚴父慈母”,我們家裏的情形卻剛好相反:父親總是微笑著,慈善如秋陽,從不打罵嗬斥我們,即使爬到他的頭上築巢也好。母親則不然,稍不如意,她的臉色就晴轉多雲轉陰直至風雨大作。

回想少兒時代,我不知被母親痛打過多少次:偷了人家的甜瓜吃、在路上挖洞洞灌糞便讓人跌倒、或者欺侮弱小,母親知道了,必操起楊柳枝條狠狠抽打我的雙手;深更半夜躲在學校後的竹林裏裝鬼叫嚇唬女老師、罵人或出言不遜、說謊等等,母親知道了,同樣操起楊柳枝條抽紅抽腫我的嘴皮;貪睡晚起、懶惰不做事、或者逃學,母親知道了,也必操起楊柳枝條罵罵咧咧抽打我的屁股和腳丫……總之,隻要我“出格”、不稱心,母親絕對操起楊柳枝條抽打我的相應器官部位,作為對我的嚴懲和教訓。

有一次,因厭倦讀書,我邀約幾個小夥伴集體逃學,跑到五裏外的虎渡河遊泳,而後又去十裏外的蘆葦蕩捕野兔野雞等,背著母親開開心心玩了一天。回來,因老師搶先告狀,我說謊又被戳破,母親盛怒之下,像尊凶神惡煞,操起楊柳枝條要抽打我。見狀,我驚慌失措得拔腿便跑。母親哪裏肯放,亦緊追出門。沿著田間小道,母親足足追了我好幾裏,距離漸漸拉長了,才轉身回家。可逃得出和尚逃不出廟,晚上落睡後,母親突然掀開被子,把我的嘴皮、雙手和腳丫抽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父親看不下去雷霆大發,我又再三保證下不為例,母親才極不情願地罷手,罷手了還說“楊柳枝條傷不著筋骨內髒,算客氣我”雲雲。夜闌人靜之時,一覺醒來,發現母親正在燈下一針一線為我縫出外玩耍時摔破的衣褲,而且紅腫的眼圈仿佛流過淚似的,我才感到母親終歸是愛我的,她是老虎的形象菩薩的心腸,性情亦如楊柳,而我也實在太調皮頑劣,讓母親操碎了心。趕緊閉上雙眼,暗暗發誓改過自新,要做一個勤勞向上的人。帶著母親的鞭笞,我發奮苦讀,一帆風順地考上了大學,走上了開滿鮮花的人生之路。

現在,母親已白發蒼蒼了,衰老的雙手再也舉不起一根楊柳枝條。可不知怎的,無論母親在我身旁還是遠離我,也無論何時何地我做什麼,母親仿佛都站在人生的一隅監視我,手裏操著楊柳枝條仿佛操著無形的鞭子,敦促我在人生的旅途上堂堂正正,不怠慢、不停滯、不回頭、不逃循、跌倒了爬起來,呐喊著進擊。

(原載《信息大觀報》1994年11月26日,轉載於《散文選刊(下半月刊)》2011年第9期,選入《中國散文大係·抒情卷》,獲當代最佳散文創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