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戲”與“京劇”，二者是一回事麼？記得幼年進戲園子的經曆——是聽“京戲”而非看“京劇”。那時你走在北京大街上，遇到一個熟人，問他幹什麼去？他肯定說“聽戲去”，甚至會說“聽梅蘭芳去”！當然，這是老百姓的語言。在50年代初期，官方語言的“京劇”與老百姓語言的“京戲”並存；但這個時間不長，到了50年代中期，老百姓嘴上也說““看京劇”了，甚至要說“看《甘露寺》（或其他特定的劇目）去”了。時至今日，官方語言還是“看京劇”，但老百姓自己搞的諸多活動，卻又從實質上更像“聽京戲”了！我由此感受到時代作用於藝術的“準”和“深”，感受到曆史辯證法的“厲害”。
我心中充滿浩蕩之感，逐漸產生出以下的認識。
第一，京戲是老稱呼，表示其古典，是一種供人遊樂的“玩意兒”。那時，觀眾十分熟悉三國、水滸、封神（演義），要先在民俗中“玩兒夠”了才進人戲園子；等聽戲聽得過足癮，便回到民俗中繼續再“玩兒”。京劇呢，則正兒八經，是個嚴肅並且領銜的“劇種”，這稱謂是從50年代中期才興起的，因為當時各種地方戲（越劇、川劇、粵劇……）全都進了北京，並且展開熱火朝天的競賽，這就造成了那個時期戲曲戰線的大局勢——都在努力把自己變成一種實實在在的劇場藝術。麵對這種形式，京戲不敢怠慢，倘不趕快改“戲”稱“劇”並站在各種地方戲的排頭，那就說不過去了。京劇觀眾習慣直來直去：從家裏直奔劇場，看完戲直接回家。於是京劇進入了高屋華堂，和它原始的泥土分了家。
第二，今天重提“京戲”與“京劇”的區別，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因為新時期以來，盡管人們文化生活的“蛋糕”從總體說比過去大了；但就京戲言，它在每個欣賞者那裏所能“切”出來的份額，卻肯定是少了。今天人們（首先是青年）可玩的東西太多，不隻京劇遇到了尷尬，其他劇種也遇到了窘迫！所以，我對各個劇種在這大時代中的前途，就不敢太樂觀。
如果這樣推理可以成立，那麼重提“京戲”並認真去解開它的各種謎底，就會對今後的工作大有幫助。因為“京劇”的謎，主要體現在技巧和藝術的關係上。而“京戲”的謎，則更多存在於技巧、藝術和它身後大文化的關係上。可惜這些被我們遺失、遺忘得太多。如今，希望京劇重現輝煌的議論頗多；而對遺失和遺忘的修複，就做得少了。其實這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如能先行修複這些遺失與遺忘，“京戲”必將再生於堅實豐厚的民俗泥土，然後再從小舞台上欣賞古色斑斕之“戲”，也會覺得是有根有底、滋味悠長的了。
最後鸚鵡學舌，說一句時髦的話：祝您讀後好心情。
寫於2001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