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胡子搶親(1)(1 / 3)

1931年的6月,遼西的天格外熱,天火把大地烤得晌幹,河流幹涸,禾苗燒焦,大片的田地都荒蕪了,田地裏的稅卻不減。農民一戶人家有六七種稅捐,日子就不讓人活了,就算用繩子把脖子紮起來,也是不夠吃用的。

饑寒出盜匪,大大小小的土匪綹子像牛毛一樣多了起來,有了槍,有了刀,三五個人就能組成一個綹子,殺人、搶劫、綁票,弄得人心裏顫顫的,夜裏睡覺都半張著眼睛,不敢睡安實。

偏僻的邵家溝還算平靜,坐落在桃花山下僻靜的一角,倒是個躲避戰禍的好去處。這地界,若不是身臨其境,外人是很少知道的。邵家溝每家都有田地,雖無大富大貴的,將就度日還是能成的。天又可憐見,格外給了一場透雨,與外界相比,這裏差不多是世外桃源了。隻是最近不再安生,天上的太陽忽然長出了耳朵,天象作怪,人心開始惶惑不安起來。

住在邵家溝的老劉頭比別人的膽子都大,愉愉地種了些大煙換錢,再加上有些其他人說不出來路的錢,日子比別人家都好過。隻是最近他左眼睛老是狂跳,心也亂跳,他聽信了邵廣賢的指引,這是厄運將臨的先兆哩,隻有旺喜才能壓得住厄運。

因此,他要在這大六月天為兒子朝向娶媳婦。口信早給各家捎過去了,這樣凶惡的年月,接親的人是不能少去的,不但東西兩院的都叫著,年輕力壯的更要多準備,牽著馱新娘的驢子,還要帶刀棍家什,若不這樣準備得應當,保不準半路遇上胡子,花骨朵樣嫩的新娘被人搶去。如果那樣,豈不是喜事變成了凶事?

尤其太陽生耳朵這件事,實在讓人稱奇,別說後生們沒看過,連已經過了大半輩子的老劉頭也沒見過。以前是見過出兩個太陽的,而這次竟一下子出現了5個,而且4個小的都一般大小,卻沒有平日裏一個太陽光亮,霧蒙蒙的,掛在天上晃人的眼睛。

廣賢老漢在村子中輩份最高,又懂得陰陽玄學,他一再堅持,認為這是要鬧大匪的先兆,天光無日呀,天下還有不亂的?廣賢說這話是有根據的,頭幾年就是出現2個太陽,才招來了稱霸一方的大黑山猛匪黑喇嘛,帶著人來搶邵二狗他爹如花似玉的閨女邵小花。邵老狗嚇得不敢應聲,卻又見不得閨女被可惡的胡子壓在院子中央糟踏,掄起一把鍘刀要跟胡子拚命,又怕殺胡子不成,反倒惹怒了那些胡子,累及村裏人及不爭氣的兒子邵二狗,便不敢動手。怒目相視了片刻,他把鍘刀倒立起來,“哢嚓”一聲切下自己的頭,任一腔鮮血噴出丈遠,噴得滿地都是血紅,眼睛卻不肯閉上,直瞪著驚呆的胡子。

果然嚇跑了黑喇嘛,據說一向大膽的黑喇嘛此後再也不敢害人,在廟裏給邵老狗立個牌位,當爹一樣供著,日日香火不斷。

黑喇嘛終究還是經受不住內心的恐慌,把一夥胡子交給兄弟李大眼睛帶著,自己索性出家做了和尚,天天吃素念經,晨鍾暮鼓,洗刷身上的罪孽。隻是邵老狗的閨女邵小花當時也嚇得暈死過去,醒來後瘋瘋顛顛,見著男人就脫褲子,把邵家溝的體麵都丟盡了。

這回一下子出現了5個太陽,顯而易見,這更是凶兆了。邵廣賢吃的油鹽比別人吃的糧都多,又是有文化有見識的人,他分析了邵家溝的山勢水脈,講得有條有理的,認為“風水是破了”。他的話,老劉頭的女人自然做準,早晨起來喂豬,用的是刷鍋水,結果熱熱的泔水燙了豬嘴,這畜生竟一頭拱翻吃食的槽子。這事也不是常有的,她就越發覺得晦氣,掂量著還沒進門的兒媳婦必然不是個善家子,少不得口舌上要見些功夫的。

這天夜裏,劉老太太把屋簷下新割的豬肉看了一遍再看一遍,最終還是不放心饞嘴的貓,又怕大熱的天,豬肉挨不過明晚就變味了,順手取過荊條編成的筐籃,拴在井繩上,一直續到井裏,這才返回屋裏。

劉老太太在碗裏插上香,求神靈保佑進門的兒媳婦肯聽自己擺弄,明日接親別再出啥事端,要好好地進門呀。心裏念叨了幾遍,反倒越發地亂了,思想著找個人說說話,把明天接親娶親的事再仔仔細細地謀劃一遍,到底心裏好多個譜,免得臨時抱佛腳,事到臨頭抓瞎呀,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去尋誰。

邵廣賢歲數是大了,腿腳不靈,但鼻子卻靈,打從老劉頭家的門前經過,就聞到了草木灰的香味兒,也望見西山頂上有一團紅紅的火球緩緩地移動,滾到北山就不見了。

邵廣賢心裏發慌,摸摸臉,覺著天是熱,連晚上都不見有多涼爽,額頭上的汗又冒出了許多,擦一把,抹得手上都是水。他走進屋,正聽見老劉頭跟劉老太太老兩口子商量著接親的事,他鎮定住心神,就問:“我事先也是忘記提醒了,這接親是文接呢還是武接呢?”老劉頭和劉老太太一時愣住了。

廣賢做出老成的樣子,摸一把並不見幾根的胡須,把下頜點了點,有些賣弄地說:“這文接呢,是不請鼓樂,去幾個人,牽一頭毛驢將新人馱來。這武接呢,是要有鼓樂班子的,再找個伴娘陪著,一路吹打著進門,熱熱鬧鬧地把喜事辦了。張家來順他爹吹了一輩子嗩呐,對這些事最是明白不過了,村裏誰家有紅白之事從來沒有落下過他’是要知會一聲的。早些年雖說也不太平,總比現在安生,誰家辦喜事肯不請鼓樂呢?咱這旮旯興這個,過場省不得,人生長短的還能有幾回?你又是晚年得子,隻有這一個兒子,咋不思量個喜興?趙家有全他哥有才的媳婦翠花,是在路邊揀來的,有才是先把翠花睡下了,後補著辦了喜事,還不是請了鼓樂?重新把睡熟了的女人當成新媳婦,熱熱鬧鬧地迎進屋。到後來遇著了胡子,有才是不在了,兩個閨女卻都生得好,長得水靈。按相書上說,有才顴高額窄,人中短平,天生的短命相,合該著死,這還多虧了當初娶親時喜氣十足,雖說沒留下帶把的兒子,隻是留下了兩個丫頭片子,到底也算是留下個後,逢年遇節的,也有人給他上墳填土,燒香燒紙呀。你家是外來戶,搬過來沒幾年,人生地寡,沒有多少親家,更要熱鬧給人看,也好多一些捧場的,壯自己家的聲威呀,切不可就做了啞,把好事辦沒了。多少年都沒有這喜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