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看不出女人的表情,卻感到了女人說話的柔情,又陪著女人走,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住,女人說:“我要進去了,你可記著嗬,有空來看我。”
祥子應了聲,一股衝動鼓動著他,把女人的手抓住,捏了一下,聽女人“哎喲”一聲叫喚,說:“姐,你是我親姐。頭也不回,如飛般地走了。”
七
日子還是不急不緩,預想不到的是,邵家溝的人那麼整治警察署,居然他們沒來報複。廣田認為這絕對不是好兆頭,樹欲靜而風不止,說不定這裏麵隱藏著更大的凶險,但有一種說法是可信的,日本兵要撲滅抗日的烽火,四處抓人、殺人,各村各寨都被日本人和偽軍們逼得瘋了,紛紛拿起槍、刀跟他們幹,街麵上治安渾亂,警察們抽不出身來理睬偏僻的邵家溝的後生們。
小拴還是常常地回,攛掇著村裏人平日裏多聯係些人,這年月,不拿起槍杆子,真的沒有活路哩,索性豁出去,說不定九死能找出一生。廣田信這話,更格外上心,他不懂什麼大道理,琢磨著讓各處都成了胡子窩、抗日的據點,別說警察,就是來了大部隊又算個卵蛋子?
因此,他攛掇得格外起勁,其他人也跟著鼓動,各村拿槍拿刀的就更多了起來,隻是邵家溝的人卻少了。有才領著隊伍反了水,拉起一支抗日的隊伍,有全投奔哥去了,小亮給小拴介紹到藍天林的身邊,邵二狗也想走的,隻是他惦記著翠花和小花,再加上歲數大了些,就留了下來。祥子沒有走遠,他總覺得自己有許多未了的心願,就躲到桃花山上,時時照顧著村裏。
村裏隻剰下老弱婦孺,邵家溝的街巷給風一吹,冷清了不少,後生們一走,男人們把從警察們手中搶來的槍支藏在家裏,時時練習瞄準,邵家溝儼然成了練兵場,隻是老頭們和有家有口的腿腳到底是懶,除了廣田去聯絡人外,別人基本都不動地方,再加上外麵時不時傳來的槍響和打死人的消息讓人心裏發毛,就更少有人在外麵走動,偶爾的村中會有叫賣聲穿過,孩子們探頭探腦地扒著門縫看看,大人們沒有了那些興致,吃點稀飯,豬一樣懶在炕上死待著。
朝向媳婦一去沒有消息,男人們便都把自家的女人當成了寶,偶爾遇見了,搭上話,說的也不過是女人到底是女人,指望著夜裏給自己掖被角、泄旺火、給男人享用呢,別人家的女人再好看也是要走的,不如醜婆娘安心過日子;女人們遇見了,也都把自家的男人當成了爺們,更有理由告誡男人:“漂亮女人惹不得哩,你看來順,還不是因為漂亮女人沒了性命?”
男人便信了女人,再不出去拈花惹草,也在心裏說,不是圖了女人長得好看,是貪圖女人會玩哩。
祥子一直住在桃花山上,他每天除了睡,就是舉槍瞄準,見了獵物,打夠吃的後,便不再用槍打,而是徒步追趕,思量著跑心裏會好受些,把所有的苦惱都跑出來,跑得久了,倒也能追上腿笨的兔子。倒是娘和來順的影子漸漸地遠了,雖然也思想,想起來心裏便湧出一股股的黑血。娘和來順的屍首沒能找回來,他是去尋過了,來和也去了,可是並沒找到他們的屍體,以為記錯了地方,重複找幾遍也沒有,後來打聽,才知道屍體是給人埋了,同埋的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屍體。祥子和來和總不能把墳都扒開,沒別的辦法,隻好買了紙香,在一片土墳前燒了,又狠哭一回,這事也就算完了。他也曾想去看看朝向媳婦,一時又找不出去的借口,去了是說來順的屍首沒找到嗎?祥子說不出,隻好把一份思念壓在心底了。
這一天,祥子把槍壓滿子彈,順著山坡走,他心裏似乎有一種朦朧的感覺,會遇到那隻雪白雪白的狐,頭頂一隻不大不小的鳥飛過,祥子抬手一槍,那鳥線兒一樣直栽下來。
就在這時,白狐如影,在他眼底閃過,祥子舉槍已來不及,心裏一時有說不清的懊惱,倒惱了不該隨便舉槍,雖然是把鳥打住,到底放跑了跟白狐比鬥的機會,白狐的身子是比槍子還快了嗎?祥子悻悻地走到死鳥跟前,拾到手裏看看,猛地往遠處扔去,飛鳥落處,突然那隻白狐騰地站起,祥子手忙腳亂,抬手一槍,白狐不曾打著,白狐立過的白色石頭給打下一角,冒出一股白煙。祥子正要走近細看,忽聽到遠處似有槍的回音,又不是回音,分明就是槍聲。這聲音讓祥子興奮不已,他掖了掖衣襟,順著聲音的方向往山下走去,將近山腳,已能聽到從遠處村子裏傳來的狗叫聲,狗吠聲叫得急,祥子立住腳,聽聽動靜,正要往前走,忽又聽到有馬蹄聲傳來,他重新穩住身子,伏在草叢中向外張望。馬蹄聲更近了,已能看得見馬的身影,一匹又一匹,順著山路飛奔,看不清上麵的人都是誰,祥子把槍捏得死緊,不敢弄出半點聲響,直到最後一匹馬跑得遠了,這才站直身子,拍拍身上的土,衣服的前襟給樹枝刮破了,他有些自嘲地搖搖頭,一直又覺得很沒意思,把槍掖了,無精打米地往山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