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女娘不見本道來,到晚,自收了卦鋪。歸來焦躁,問顧一郎道:“丈夫歸也未?”顧一郎道:“官人及早的醉了,入房裏睡。”女娘嗬嗬大笑道:“原來如此。”入房來,見了本道,大喝一聲。本道吃了一驚。女娘發話道:“好沒道理!日多時夫妻,有甚虧負你,卻信人鬥疊(挑唆,挑撥離間)我兩人不和!我教你去看有甚人衝撞卦鋪,教我三日不發市。你卻信乞道人言語,推醉睡了,把一道符教安在我身上,看我本來麵目。我是齊刺史女兒,難道是鬼祟?卻信恁般沒來頭的話,要來害我!你好好把出這符來,和你做夫妻。不把出來時,目前相別!”本道懷中取出符來付與女娘,安排晚飯吃了。睡一夜,明早起來吃了早飯,卻待出門,女娘道:“且住,我今日不開卦鋪,和你尋那乞道人,問他是何道理,卻把符來,唆我夫妻不和;二則去看我與他鬥法!”兩個行到大街上,本道引至南瓦子前,見一夥人圍住先生。先生正說得高興,被女娘分開人叢,喝聲:“乞道人,你自是野外乞丐,卻把一道符鬥疊我夫妻不和。你教安在我身上,見我本來麵目。”女娘拍著手道:“我乃前任刺史齊安撫女兒,你們都是認得我爹爹的,輒敢道我是鬼祟!你有法,就眾人麵前贏了我;我有法,贏了你。”先生見了,大怒,提起劍來,覷著女子頭便斫,看的人隻道先生壞了女娘。隻見先生一劍斫去,女娘把手一指,眾人都發聲喊,皆驚呆了。有詩為證:昨夜東風起太虛,丹爐無火酒杯疏。男兒未遂平生誌,時複挑燈玩古書。女娘把手一指,叫聲:“著!”隻見先生劍不能下,手不能舉。女娘道:“我夫妻兩個無事,把一道符與他奈何我,卻奈何我不得!今日有何理說?”先生但言:“告娘子,恕貧道!貧道一時見不到,激惱娘子,望乞恕饒!”眾人都笑,齊來勸女娘,女娘道:“看眾人麵,饒了你這乞道人。”女娘念念有詞,那劍即時下地,眾皆大笑。先生分開人叢走了,一嗬人尚未散。先生複回來,莫是奈何那女娘?卻是來取劍,先生去了。

自後女子在卦鋪裏,從早至晚,挨擠不開,算命發課,書符咒水,沒工夫得吃點心,因此出名。忽一日,見一個人,引著一乘轎子,來請小娘子道:“小人是江州趙安撫老爺的家人,今有小衙內患病,日久不痊。奉台旨,請教小娘子乘轎就行。”女娘分付了丈夫,教回店裏去。女子上轎來,見趙安撫,引入花園,見小衙內在亭子上,自言自語,口裏酒香噴鼻。一行人在花園角門邊,看白衣女士作法,念咒畢,起一陣大風。來無形影去不知,吹開吹謝總由伊。無端暗度花枝上,偷得清香送與誰。風過處,見一黃衣女子,怒容可掬,叱喝:“何人敢來奈何我!”見了白衣女士,深深下拜道:“原來是妹妹!”白衣女士道:“甚的姐姐從空而下?”那女子道:“妹妹,你如何來這裏?”白衣女士道:“奉趙安撫請來救小衙內,壞那邪祟。”女子不聽得,萬事俱休,聽了時,睜目切齒道:“你丈夫不能救,何況救外人!”一陣風不見了黃衣女子。白衣女士就花園內救了小衙內,趙安撫禮物相酬謝了,教人送來顧一郎店中。

到得店裏,把些錢賞與來人,發落(打發)他去。問顧一郎,丈夫可在房裏,顧一郎道:“好教小娘子得知,走一個黃衣女子入房,挾了官人,托起天窗,望西南上去了!”白衣女士道:“不妨!”即喝聲:“起!”就地上踏一片雲,起去趕那黃衣女子,仿佛趕上,大叫:“還我丈夫來!”黃衣女子看見趕來,叫聲:“落!”放下劉本道,卻與白衣女士鬥法,本道顧不得妻子,隻顧自走。走至一寺前,力乏了,見一僧在門首立地。本道問:“吾師,借上房歇腳片時則個。”僧言:“今日好忙哩!有一施主來寺中齋僧。”正說間,隻見數擔柴,數桶醬,數擔米,更有香燭紙劄,並齋襯錢,遠望涼傘下一人,便見那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本道見了,落荒便走。被那施主趕上,一把捉住道:“你便是打我一棹竿的人!今番落於吾手,我正要取你的心肝,來做下酒!”本道正在危急,卻得白衣女士趕來寺前。見了那人,叫道:“哥哥莫怪!他是我丈夫。”說猶未畢,黃衣女子也來了,對那人高叫道:“哥哥,莫聽他,那裏是他真丈夫?既是打哥哥的,姊妹們都是仇人了。”一扯一拽,四個攪做一團,正爭不開。隻見寺中走出一個老人來,大喝一聲:“畜生不得無禮!”叫:“變!”黃衣女子變做一隻黃鹿;綠袍的人,變做綠毛靈龜;白衣女子,變做一隻白鶴。老人乃是壽星,騎白鶴上升,本道也跨上黃鹿,跟隨壽星,靈龜導引,上升霄漢。

那劉本道原是延壽司掌書記的一位仙官,因好與鶴鹿龜三物玩耍,懶惰正事,故此謫下凡世為貧儒。謫限完滿,南極壽星引歸天上。那一座寺,喚做壽星寺,見在江州潯陽江上,古跡猶存。詩雲:“原是仙官不染塵,飄然鶴鹿可為鄰。神仙不肯分明說,誤了閻浮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