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上所說,都是把“她”字假定為第三位的陰性代詞;現在要討論第二點,就是說,這“她”字本身有無可以采用的價值。關於這一點,可以分作三層說明:
一,若是說,這個字,是從前沒有的,我們不能憑空造得。我說,假使後來的人不能造前人未造的字,為什麼無論那一國的字書,都是隨著年代增加分量,並不要永遠不動呢?
二,若是說,這個字,從前就有的,意思可不是這樣講,我們不能妄改古義。我說,我們所做的文章裏,凡是虛字(連代詞也是如此),幾乎十個裏有九個不是古義。
三,若是說,這個字自有本音,我們不能改讀作“他”音。我說,“她”字應否竟讀為“他”,下文另有討論;若說古音不能改,我們為什麼不讀“疋”字為“胥”,而讀為“雅”,為“匹”?
綜合這三層,我們可以說,我們因為事實上的需要,又因為這一個符號,形式和“他”字極像,容易辨認,而又有顯然的分別,不至於誤認,所以盡可以用得。要是這個符號是從前沒有的,就算我們造的;要是從前有的,現在卻不甚習用,變做廢字了,就算我們借的。
最困難的,就是這個符號應當讀作什麼音?周作人先生不用“她”而用“伊”,也是因為“她”與“他”,隻能在眼中顯出分別,不能在耳中顯出分別,正和寒冰君的見解一樣。我想,“伊”與“他”聲音是分別得清楚了,卻還有幾處不如“她”:一,口語中用“伊”字當第三位代詞的,地域很小,難求普通;二,“伊”字的形式,表顯女性,沒有“她”字明白;三,“伊”字偏近文盲,用於白話中,不甚調勻。我想,最好是就用“她”字,卻在聲音上略略改變一點。
“他”字在普通語區域中,本有兩讀:一為t'a用於口語;一為t'uo,用於讀書。我們不妨定“他”為t'a,定“她”為t'uo;改變語音,誠然是件難事,但我覺得就語言中原有之音調而略加規定,還並不很難。我希望周先生和孫君,同來在這一點上研究研究,若是寒冰君也讚成“她”字可以存在,我也希望他來共同研究。
孫君的文章末了一段說,“她”字本身,將來要不要搖動,還是個問題,目下不妨看作X。這話很對,學術中的事物,不要說壞的,便是好的,有了更好,也就要自歸失敗,那麼,何苦霸占!
寒冰君和冰君,和我都不相識。他們一個讚成我,一個反對我,純粹是為了學術,我很感謝;不過為了討論一個字,兩下動了些感情,叫我心上很不安,我要借此表示我的歉意。
寒冰君說,“這是劉半農的錯”!又說,“劉半農不錯是誰錯?”我要向寒冰君說:我很肯認錯;我見了正確的理解,感覺到我自己的見解錯了,我立刻全部認錯;若是用威權來逼我認錯,我也可以對於用威權者單獨認錯。
(九年六月六日,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