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雲的腳下是匍匐著蔓延過去的香城夜景,看的時間長了,它會變成一條巨大的蠕蟲,身上披著霧蒙蒙的灰色外衣,背上各種璀璨迷離的燈光,慢慢的向前攀爬著,似乎要消失到天的盡頭才甘心。
沉寂的夜色中,耳邊就剩了一兩聲尖銳的刹車聲。
風吹在身上有些冷,比這個更讓蘇慕雲介意的,是身上開始發作的毒癮。
已經持續快一年的時間,每次發作的時候都是一樣的感覺,惡心,全身的肌肉酸痛,還有那種似乎永遠也填補不滿的空虛,一點一點,從腳底湧向發梢,蝕骨的疼痛螞蟻般占據他的整個身心。
他消瘦的不成人形的身上此刻罩著一件髒的看不出原色的襯衣,皺巴巴的,風吹過來,發出簌簌的響聲,就好像一個被人隨意丟棄在一旁的垃圾袋。
身體的顫抖開始加劇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鐵門被推開的聲音。
蘇慕雲回頭,麵前赫然站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麵的司徒睿,依舊一絲不苟的打扮,短發下一張俊美的有些冷清的臉,一如蘇慕雲記憶中的樣子。
兩人認識的時候不過十三十四歲的年紀,一開始是司徒睿見不得蘇慕雲的蒼白瘦弱處處與他作對,作業不交,值日不做,看準時機,有意無意絆他一下。
香城赫赫有名的司徒家四公子,從小隻要他揮一下手,就能引來許多願意追隨他左右的人,初中是這樣,上了高中也還這樣。
隻是蘇慕雲自小跟著他媽蘇陳寶絡吃了許多的苦,再加上她對自己的教育方式,致使蘇慕雲從來也沒將他們這種幼稚的行為放在心上。
一來二去,司徒睿對他的看法漸漸有了一些改變,沒有再在人前奚落他,有時看見他摔倒在地,甚至會一臉別扭的將他拉起來。
舉止粗魯,唯獨耳根那裏是紅的。
那大概是兩人相戀的開始,以後兜兜轉轉許多年,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蘇慕雲甚至會像絕大多數人認為的那般以為司徒睿深愛著自己。
沉默中,風吹得更猛了一些,蘇慕雲看著神色不變的司徒睿,低聲問了一句:“為什麼?”
在他最重要的兩個親人相繼過世他患上抑鬱症的時候,一臉關切的靠近自己,將手中特製的毒品說成是促進睡眠的藥物讓他吃下,逐步上癮,在他想自救的時候,才知道蘇陳寶絡留給他的巨額遺產已經被他悉數轉移到自己的名下。
那時候,蘇慕雲萬念俱灰,他曾經抱著要與司徒睿同歸於盡的想法與他打了一架,隻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當時的體力,還沒等他的拳頭落在司徒睿的身上,司徒睿已經一腳把他踢開。
醒過來的時候,蘇慕雲的臉上是幹枯的血跡,想起司徒睿拿著一個煙灰缸漫不經心朝他狠砸過來的情景,他臉上一個慘淡的笑容。
為什麼那時候沒死?以後被關在一家私人會所地下室中的蘇慕雲常常這樣問自己。
不能外出,不能洗澡,有時即便隻是多說了一句話,也會招來司徒睿以及他那群朋友的肆意辱罵和踢打。
他被那群人用毒品控製,以後逐漸淪為他們的玩物。
一開始,蘇慕雲還對司徒睿抱了一絲期待,以為司徒睿看見他這樣,就會對他產生一絲憐憫,或者念在舊情拉他一把。
可惜司徒睿永遠隻會冷冷的看著他,眼中除了不屑就是嘲諷。
蘇慕雲漸漸明白,司徒睿是恨他的,否則以他的個性,是不可能這般費盡心思,步步為營,將一個人逼到這樣一種地步的。
沉默中,司徒睿像是沒有聽到他問的話,他甚至抽空為自己點了一支煙,忽明忽暗的光線中,他微微揚起的下巴線條柔和,臉上不經意的笑容,仿佛隻是在無意間看到了一場並不屬於他的鬧劇。
蘇慕雲最後的一絲期待終於化作灰燼消失,他看著司徒睿漸漸笑出來,就好像以前那般,極淺淡的一個笑容。
他恨著司徒睿,如今將他叫到這裏,也不過是想讓他親眼看到自己從這裏跳下去,震驚也好,害怕也罷,總之他想讓司徒睿記住,自己是被他逼得跳樓的。
身體的顫抖越發的厲害,已經沒有時間再去等那個沒有意義的答案,蘇慕雲狠狠握著自己的手,淡淡的看過司徒睿一眼,就在他同樣平靜的注視中跳了下去。
這大概就是司徒睿的最終目的,逼得自己身敗名裂,走投無路。
耳邊呼嘯著刮過去的夜風,蘇慕雲最後的一個印象,是身體砸在水泥地上帶來的疼痛,血液自他的體內崩裂出去,如火如荼的開在地上的畫麵。
身上蝕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