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一怔,才點了點頭。
隨著立夏等人悄無聲息地退出屋子,並合攏屋門,室內一下就靜了下來。
雖外頭的熱鬧還猶自未散,但明德堂西翼似乎有自己的規矩,隻聽得隔壁幾間屋子逐一關門落戶,接著,這一片屋宇都悄無聲息。
七娘子坐在桌邊看著許鳳佳,一時,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許鳳佳卻要比她更自在一些,他解下腰畔佩劍,隨手拍到了立櫃上頭,便在方桌前落座,挑剔地掃了桌上這些吉祥菜,才舉筷各樣都吃了一口——這也是禮俗——卻並不讓七娘子。
看來是成心晾著她了。
七娘子反倒鬆了一口氣。
如果許鳳佳一進門就一臉的濃情蜜意,要和她共赴巫山,七娘子還真不知道要怎樣回應才好。
冷暴力,她倒是受得慣了。
她回身抱起縫製了“棗生桂子”的幾床繡被,索性開始鋪床。
一動手卻又犯了難,七娘子似乎感覺得到許鳳佳的眼神向她刺來……一咬牙,她鋪了兩床繡被,還格外在鋪蓋間留出了一線被褥,顯得涇渭分明。
一聲清脆的撞擊,許鳳佳似乎是擱下了筷子,七娘子脊背隨即一僵。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特別的表示,但氣氛的確實在是太僵硬了。
七娘子這才發現自己有多害怕……她的手居然在發抖!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索性轉過身,坐在床沿,毫不躲閃地與許鳳佳對視了起來。
她沒有什麼好害怕,好心虛的,許鳳佳的態度越是盛氣淩人,反而隻能越明他的心虛。她在心底不斷地告訴自己。
然而她畢竟是恐懼的,她也很明白這一點,正是因為她如此恐懼,所以才要這樣虛張聲勢,偽裝成一點都不害怕……
“再怎麼看不上許家,你還不是一樣要嫁進來。”許鳳佳似乎反而被她的舉動逗樂了,他丟下筷子,大剌剌地盤著手往後一仰,靠到了椅背上,笑嘻嘻地望著七娘子。“都到這個地步了,怎麼,你還指望誰來救你?”
雖是在調侃,但他的眼卻是冰冷的,這雙曾熱得將琉璃融化成一團水的雙眼,現在卻好似冰一樣的冷,它依然在燃燒,隻是這火也能凍得死人。
許鳳佳果然已經因愛生恨……不,或者那份愛曾是幼稚的,但這份恨卻要比愛更濃烈得多。
七娘子忽然有些想笑。
看看,她是怎麼把日子過成這樣的!廢了千般算計,用了無數的心機,最終卻還要嫁到這樣的人家,與這樣的一個男人相伴終生!
然而,她卻反而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許鳳佳的傲慢,從來就不能讓她低頭,隻能讓她的頭仰得更高。
“誰也不會來救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清脆寧洽,語調——平靜無波。“怎麼,世子爺當我楊棋是個真無知的女兒家,還以為會有誰救我於水火麼。”
許鳳佳霍地一下就站起身來。
他還穿著緋紅公服,但這件精美的華服卻根本也掩不去他的怒火,這男人就像是秋原上的一把野火,一旦燃燒,就再也沒有辦法熄滅。叫人對著他不由得就多了一絲心:畢竟,誰也不想引火燒身。
此時此刻,他的怒火簡直映亮了半邊屋子,高大健朗的身軀幾乎是掩去了七娘子身前所有的光源,她的世界一下暗了下來。
“你還有臉這種話!擺出這種嘴臉?!”他的聲音不大,但卻似乎是帶了火,一字一句都在七娘子臉頰邊留下灼痕。“你以為我許家是龍潭虎穴?我許升鸞是個不識憐香惜玉的魯男子,對你隻有折騰沒有愛護——楊棋,你不要忘記,元配嫡妻的位置,本來是為你而留——”
七娘子再也忍耐不住,她一下站了起來,分毫不讓地和許鳳佳對峙。
“為我而留?下間難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笑話?是,世子爺貴人事多,恐怕不記得你前腳剛走,後腳王妃上門提親,提的是誰!”
她刻意露出一個甜笑,“恐怕更忘了就是一年前在這明德堂內,我五姐死於非命,一對嬌兒無人照管!我難道不該希望有個人來救我於水火,還是世子爺以為——啊!”
她不禁輕呼出聲,猛地一退步躲過了許鳳佳的掌握。
但她畢竟不是驍勇善戰的武將,麵對許鳳佳的進犯,又怎會有半點反擊之力?隻覺得眼前人影一晃,許鳳佳已經將她壓在精致綿軟的繡被之間,僅僅是一手就握住了七娘子的下巴。
“你再巧言令色,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他的雙眸已然被酒氣與怒火染成了一片腥紅,“楊棋你最好把招子放亮一點,你現在站的是我許家的地,吃的是我許家的糧,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七娘子隻覺得一股鬱氣從上而下,自百彙湧泉往胸口直衝過去,她差一點就要再噴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