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許夫人,以五娘子的脾氣,是絕無法節製許鳳佳的,這兩兄妹的性子都隨母親,從骨子裏就帶了一股偏激剛愎。兩人或者可以和睦,但恐怕是誰都改變不了誰的決定。
當然,現在換作是她來當許鳳佳的續弦,關係也不會改善更多。好容易可以揚眉吐氣,七娘子決不會再過低頭伏委婉諂媚的日子,如果許鳳佳得有理,她也不介意聽從,可現在他一個大男人要查後院的事……
七娘子慢慢地長出一口氣,又轉了話題。
“四郎和五郎在大舅府上也住了一年多了。”
和許鳳佳硬碰硬,兩個人隻怕又要不歡而散。不如先把別的事提出,和許鳳佳商量商量。
提到這一對雙胞兒子,許鳳佳麵色一緩,歎了口氣。
“你預備什麼時候接四郎、五郎回府?”他直截了當地換了態度。
“總要把院子清掃清掃。”七娘子又抬出這句話。“明德堂的人事也要熟悉熟悉……兩個孩子身邊的養娘不好換,但侍候的丫鬟都是秦家人,總不好跟到府裏來,平白招惹議論。”
許鳳佳就沉吟著點了點頭。“後院是你的事,你做主就是了。”
“明德堂自己有廚房,”七娘子又和許鳳佳商量,“我想著,廚房裏再獨立出一個灶頭,專門挑選一兩個廚娘,為孩子做飯。身邊的丫鬟、媽媽們,就用五姐原本的幾個陪嫁丫頭……還有缺額,世子看看,有什麼信重的家人,可以用的?”
她沒有打算在孩子們身邊插滿自己的人手,一兩個鎮場的自己人也就夠了。
許鳳佳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這事還是你和娘商量,我常年在外,內院沒有多少信得過的仆婦……”
話到之類,他自己都覺得不對。
一個常年在外的武將,一個在內院沒有信得過仆婦的男丁,怎麼在內院查案?
七娘子笑一笑,也不把話穿。她擱下碗筷,起身到炕邊桌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聽世子今年還要再去廣州一次?”
許鳳佳頓了頓,才道,“也未必,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他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踱到窗邊漫不經心地道,“明德堂裏的事就交給你了,我事情太多,就算今年不去廣州,十一月也可能要去西北一次。朝廷裏要開放口岸和北戎貿易通商……這一兩年內,我是閑不下來管內院的事了。”
既然這麼忙,那還怎麼查案?七娘子不禁一哂,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許鳳佳望著窗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室內一時也就陷入了沉默。七娘子看著手中的甜白瓷沉口杯,不知怎麼,一時間忽然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她摔了這套茶碗中的一個,拿起脆片在腕間比量的那一幕。
她也沉默下來。
屋內原有的那一股緊張感,不知不覺間,已是緩緩散去。
“內院的事,你悠著點。”許鳳佳又緩緩開口。“家裏水太深了,這些年來娘無力管家,祖母坐大,很多事,不是你有心就能迅速上手的。”
七娘子張口想爭辯什麼,又閉上了嘴。
此時的許鳳佳,難得沒有一點侵略性,他的態度雖然不見得特別平和,但話裏的那股高高在上,不知何時卻已經隱去。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深深的疲憊,好似這個精力無限的少年將軍,終於也懂得了滄桑。
“善禮的死,是我一生中少有的挫折。”他背對著七娘子,聲音在夕陽餘暉中,似乎也帶了些模糊。“我在外為許家出生入死,家裏卻有人算計我的妻子。你大可放心,這口氣就算逼著我,我也咽不下去。等我一騰出手,就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為善禮伸冤。”
七娘子頓時鬆了口氣。
她能擺出勢在必得的架勢,自然是篤定許鳳佳與許夫人都會站在她背後,如果許鳳佳反常地不願追究,她的態度,自然也要被迫跟著調整。
“我也從來沒有否認你的堅決。”她也放軟了語調。“隻是世子是個男人,你的戰場在外頭,很多事,你也有心無力。我自從算計中走出,在內院,要比世子更吃得開……”
許鳳佳苦笑起來。
“凶手手段那樣高超。”他回過身,緩緩靠在立櫃邊上,一臉深思。“心思又那樣深沉,這一年來明裏暗裏,娘做了多少工夫,愣是沒有一點端倪。這是不準的事,你迫得緊了,她一帖藥下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這件事,你還是要緩辦!”
他要隻是一味不許,七娘子還可以不管不顧,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她倒不知該回什麼話好了。
好在許鳳佳也並沒有看著她,那雙野火一樣的眼睛,正凝視著屋角的美人聳肩瓶,竟難得地透出了幾縷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