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夫人一臉的安靜和順,對老媽媽的眼光也很認同。“都是我素日裏用著最順手的人,還是娘手裏使出來的人眼力足。”
她起話來,聲音脆脆細細的,倒像是戲子吊嗓子的腔調,和著一口京腔,怪也不怪,不怪又有些怪,叫人聽著,心裏什麼味兒都有。
老媽媽看了七娘子一眼,就隻是笑。
要比打機鋒,七娘子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
“五嫂不要見怪。”她微微一笑,端起嬰戲五彩的蓋盅啜了一口清茶。
本待要提到自己當家之後,少不得也要和管事媽媽們打交道,先將這四個得力幹將收攏到麾下,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可七娘子一下又想到了許鳳佳的囑咐。
她不由秀眉微蹙。
本來是打算一過門就以管家為由,敲山震虎,試探一下五少夫人的反應。
可許鳳佳再三鄭重叮囑,叫她不要貿貿然就把水攪渾,或許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她就隨意地往下接了一句,“明德堂裏能用的人太少,事情又多。我年紀,總不成還領一群糊塗兵打仗,叫人見笑吧?”
她這話風趣,老媽媽頓時就笑得一臉都是褶子,“少夫人就是風趣。您這話得,明德堂裏的管事媽媽,當然要選了又選,日後接人待物,才不至於給許家丟臉麼!”
她是許夫人身邊最信重的媽媽,儼然是內府曾經的大總管,雖然如今許夫人多病已久,老媽媽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風光,但虎老威風在,這幾句倚老賣老的話,起來還是相當自然的。
五少夫人眼神一閃,低眸莞爾,“不過開一句玩笑,六弟妹就當真了,老媽媽也別急,我回頭就叫她們上明德堂來。”
得好像是七娘子和老媽媽心胸,當不得一句笑似的。
五少夫人的確是個典型的京中貴婦,看著和順,但句句藏機,一句話出來,就能叫人皺眉品上半意思。
七娘子付諸一笑。
五少夫人心底會不開心,也是難免的事,自己叫了兩邊人馬過來對峙,這邊挑人那邊要人,擺明了是不給五少夫人一點反應的時間,一點推脫的借口。給不給就是一句話的事,也省卻了五少夫人和太夫人商量的那點功夫。
也難怪她處處搶白,大有噎死七娘子的意圖。
“噯,我也就是開一句玩笑,五嫂可別當真。”她驀地掩口一笑,“還當五嫂是個好開玩笑的性子,就順著了一句,不想五嫂倒是當真了——這誤會,倒誤會得有意思!”
她就和五少夫人相視一笑,兩個人都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像是這誤會,當真誤會得極有意思一般。
五少夫人就起身告辭,“家裏事情多,樂山居那裏還有不少回事的媽媽們等著……”
七娘子忙起身親自送她到門口,“耽誤五嫂了,隻是老媽媽得也不錯,明德堂的事,不是楊棋一個人的事,畢竟關係到國公府的體麵。不得不冒昧叨擾……”
五少夫人眼睛裏的火花,就又是一閃。
不就是一個世子位麼,活像是全許家就隻有六房頂事似的……
她笑得更和氣了。“哪裏,六弟妹得有理,前頭那位在世的時候,明德堂裏的事,我們是不管的——倒是我疏忽,忘了六弟妹進門,是肯定要有新動靜的,沒能為明德堂預備幾個管事媽媽。回頭再給你賠罪了。”
又一掃屋內輝煌燦爛的百寶嵌陳設,眼神微微一沉。“那就先告辭。”
七娘子也懶得和五少夫人鬥嘴,笑著將她送出了大門檻,才帶著老媽媽回屋話。
“這四個管事媽媽,背後倒是都幹淨?”她問老媽媽。
沒有當著外人,老媽媽也就把臉上的和氣收了起來,換了一臉的肅然。
“倒都是幹淨的,府裏下人來路雜得很,有曆年來宮裏賞的官奴、采買的私奴、佃戶裏提拔上來服侍的佃戶女、家下人口自行繁衍的家生子兒。這幾個管事媽媽都是宮中賞的官奴,因在原主家多半已經婚配,子女又被發賣往別處去,如今孤家寡人的在府裏,一向也沒有多少靠山,都是靠真本事被提拔上來做些髒活累活,掙個生活罷了。”
七娘子略微皺眉。
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社會的種種醜惡,但在聽到人口被當成牲畜一樣發賣,致使親人分別的事,她還是有些不忍。
不過,老媽媽的眼光,的確也很老道。
在明德堂裏服侍,是體麵活,這些人在府裏可是孤家寡人,隻能憑借能力上位,在明德堂裏做事,自然是受寵若驚,服侍起來隻有更用心。孤家寡人,就算和誰交好,也不過是麵子情,到誰手下就吃誰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