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涮品。家裏人喜歡吃河鮮海鮮,因此海白蝦抑或基圍蝦是少不了的,有時候這些蝦並不時令,性價比不高,則以大頭河蝦代替之。然而蝦中最鮮美的當數剡溪中遊弋的小河蝦(江浙一帶江河中均常見)。小河蝦個頭不大,身軀細長,一對鉗子也十分修長,但與其自身相比則顯得分外粗壯。這種青灰色的河蝦是浙江名菜醉蝦的原料,其他的蝦再金貴也絕做不出此蝦的味道。但是河蝦生而有時,並不是一年四季均能捕獲,彼時養殖業亦不似今日興盛,因此很少吃到。但吃火鍋時,這小河蝦肉太少,殼難去,讓人吃起來不夠過癮,一般很少拿其做涮品。對於河魚,母親喜歡鯽魚,但我嫌它刺多;姐姐喜歡泥鰍,我卻覺得滑溜溜口感很難受,至於肮塘刺(黃辣丁)一類的魚也是如此。因此,對於涮品中有無魚我其實並沒多少意見。除卻河海鮮一類涮品,雞肉片、牛肉片也是很常見的,但都是母親親自切割的,因而時常是細條而非薄片。羊肉一類的東西是絕不入涮的,因為一下午燉製的豬骨湯,一放羊肉便充斥著膻味,浪費了極好的湯底,而且家人也不喜羊肉。至於蔬菜,則選其時令者,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偏好。然而金針菇和蕈是必備的。
當然,每家每戶都有的榨麵、年糕和豆腐皮也是很常見的涮品。榨麵是嵊州的特產,其實就是細米線,用大米製成細如棉線的麵絲,再盤成薄薄的一個圓餅,放在竹篾上曬幹即成。由於傳統曬麵一般都在剡溪的溪灘上進行,因而常稱之為“溪灘榨麵”。年糕對於嵊州人來說也是不可缺少的食物。過年時,鄉下人家都會按村為單位統一打製年糕,每家每戶按照自己的需要出錢取貨。巨大的木樁由人力踩踏運轉,一下下敦實地砸在大石缸裏的熱年糕團上,看著就讓人食欲大振。隨手揪下一團,蘸點紅糖,熱乎乎地放進嘴裏不知多有嚼勁。等到年糕打製好後便會用機器切割成規則的長方體,冷卻後放置在明礬水中即可常年保存而不壞。城裏人沒有條件親自做年糕,於是便常托親戚捎帶定做一些。除卻這麼幾樣作為主食的涮品外,還有兩樣父親十分喜歡吃的,一個是蛋餃,一個是芋餃。蛋餃顧名思義就是以煎熟的雞蛋薄餅做皮而包成的餃子。母親非常擅長包蛋餃,每次吃火鍋前都會包一大碗。包蛋餃前,母親會將小煤爐的煤餅換成煤炭,等炭燒紅後,便用圓形鐵勺做模具包製蛋餃。勺中抹一層油,等油燒熱後舀兩勺打好的蛋液放入勺中,將其勻開,等蛋液基本凝固,放入肉餡,用筷子輕輕掀起蛋皮的一角,將肉餡包裹其中,一個蛋餃就做好了。因為是涮品,所以肉是不必煎熟的。芋餃的秘密也在皮中,和普通餃子皮相比,芋餃中加入了碾爛的芋頭,因而煮熟後口感彈滑很有嚼勁。這其中最有講究的是芋頭,一定要選嵊州小芋頭,蒸熟後,極易去皮,口感糯軟,很有黏性但又不粉口。這樣的小芋頭在北京似乎很少看到,即使大小差不多,然而生長的自然條件不同,口感也就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再者便要說說蘸料了。浙江人不吃麻醬,也不吃香油碟。家裏吃火鍋蘸料最常用的是“川崎”,記得小時候很喜歡吃海鮮味的,但卻又忍不住要放一些麻辣味的,結果每每放多,辣得熱汗淋漓,但又頗覺過癮。後來似乎“川崎”沒落了,有了“阿香婆”之類的辣醬。然而在我印象中,“川崎”都是小時候不可磨滅的一種回味。
吃火鍋,無論湯底還是涮品抑或蘸料都隻是硬件,而氛圍則是最重要的。回憶兒時的味道,閃回的片段常常是一些零散的記憶,但伴隨著大鐵鍋的霧氣、家人的歡聲笑語和饕餮後的滿足感而遠去的是磨滅不了的舊時光。等到父親、姐姐和我回家,母親就開始將涮品一樣樣地放上桌了。這時父親會在小煤爐裏放入木炭,用廢紙引燃後,呼呼地用蒲扇扇著風,慢慢地火星揚起,木炭開始變紅。於是父親便把煤爐拿到屋中,再將煮得濃稠鮮美的湯底小心翼翼地搬至煤爐上。待得大家拿好碗筷,一場酣暢的盛宴就開始了。有時候,母親還會邀請鄰居一同來吃,人一多,火鍋的氛圍就起來了,大人們說說笑笑,我埋頭奮力吃著。蒸汽讓大家都顯得朦朦朧朧,而炭火的烘烤卻讓臉龐不知不覺紅了起來。老台門裏的人常常你來我往,關係都很親密,雖然總有一些小矛盾小爭吵,但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遠親不如近鄰的理還是在的。因此,每家每戶做了好吃的便會給鄰裏送些,一起分享美食帶來的好心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