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心想,我連你說的什麼都沒聽清楚,能和誰講。
趙雅琴還是關不住話匣子,說:“那隻手機我本來是要還給人家的,可人家非說手機不是他的。明明是他丟在電梯裏的,卻死活不承認,得,這便宜我隻好占了。那隻手機上麵隻存著一個號碼,明顯是一隻不對外的專機。那家夥之所以不承認,是擔心我掌握了他的隱私,便來了個鐵嘴鋼牙不認賬。我要是每天都能撿這麼一個見不得光的手機,可就發財了。你不知道,現在好多男人,都不止一隻手機呢。”
小蓮這回聽明白了,趙雅琴是撿了手機沒還給人家,怪不得叮囑她保密呢。她說:“你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講的。”
趙雅琴拍拍她的肩膀,說:“我信不過別人也信得過你,你是我見過的說話最少的人,那個成語‘沉默是金’就是說的你這號人吧,真奇怪,你媽怎麼生了你這樣的女兒。你這個人呀,按說,也沒有別的毛病,就是太悶了,簡直能讓人悶死,悶不死也得急死,你就不能多說幾句話嗎?”
小蓮訕訕一笑,她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趙雅琴,自打參加工作,她已經從趙雅琴嘴裏聽到過許多秘密。有這樓裏職員的,比如某部門一個頤指氣使、裝束時髦的女人大約來例假了,裙子上染了一片血跡,而自己卻一無所知,還得意洋洋,扭腰撅臀,邁著貓步在樓道裏走來走去。想想吧,那情形該是多麼可笑。除了喜歡說別人,趙雅琴也把自己的隱私講給小蓮聽,她告訴小蓮她男人有戀母癖,偶爾會抱著她喊媽媽。天呢,這是什麼話,她說的時候竟然神情自若,若無其事,仿佛此事與她無關。作為交換,小蓮沒有秘密可以相送。趙雅琴一定也以為小蓮是沒有秘密的,可是,哪裏是這樣的呀,小蓮現在也有秘密了,比如這包開心果的來曆,難道不是秘密嗎?但它既然是秘密,就得藏著掩著,小蓮是決計不會說出口的。小蓮第一次覺得,做一個有秘密的人,心裏滿滿當當,這種感覺就像吃了可口的食物,餘味悠長,回味無窮。秘密就像酵母,甜絲絲的,酸溜溜的,可是,它會分子裂變,悄無聲息地膨脹,就像……道德經上講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喲,這都哪兒跟哪兒呀,小蓮自己都笑話自己越想越離譜了。但是,她就是擔心,擔心秘密也是這樣,會不會有一天撐破了,從她的肚子裏飛出來,那可怎麼好?她又想起梁朝偉了,想起梁朝偉演的一部電影,電影的結尾就是梁朝偉對著一個樹洞滔滔不絕講述他的秘密。她理解他了,他的秘密大概就是如此這般撐破了,必須找個缺口傾倒出來,隻好選擇了樹洞。如果換作小蓮,她要去哪裏找樹洞?哪裏有那樣的樹洞啊,這可是個難題!
下班回家,小蓮飛針走線,廢寢忘食,她繡鞋墊的速度原本就夠快的,旁人一個月,她隻需十來天。這一雙更是突飛猛進,不到一個星期,一雙嶄新的繡花鞋墊就大功告成。花瓣由淺粉至深粉,層層遞進。嫩黃的花蕊閃閃爍爍點綴其中,深綠的枝幹,翠綠的葉片,簇擁著嬌豔粉嫩的牡丹花,空白處則打上了星星點點的淡青色,若有若無。左右兩隻鞋墊中間鑲嵌著朱紅色的“平安”二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雙鞋墊都堪稱美輪美奐,無可挑剔。倘若小蓮肯拿出來參加個什麼手工藝品比賽,一定能拿個獎項,可是小蓮壓根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比賽,就算知道,她大約也是不肯的。她長到十八歲,才知道鞋墊原來可以不用手繡,而用心繡。就像那首名叫繡紅旗的歌曲,裏麵有幾句歌詞:線兒長,針兒密……千分情,萬分愛。天知道,她的鞋墊也是這麼繡出來的啊。
就在小蓮繡好鞋墊準備送給彭思陽的時候,她驚慌地發現,連續幾天,都沒有見到彭思陽的影子。他去哪裏了?她給他發短信,她矜持地拚寫出一句話:你好,我有樣東西要給你。這條短信她發了N次,結果均顯示發送失敗。她按捺不住,終於撥打了這個號碼,回答她的是一個冰冷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拔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怎麼會這樣?小蓮失神地站在樓道,手腳冰涼,百般不解。趙雅琴見狀,問:“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
“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鞋墊。”
趙雅琴打開包裹著鞋墊的塑料袋,立刻兩眼放光,問:“真漂亮,你從哪裏弄來的?”
小蓮一把奪過。
“真好看,再讓我看一眼。”
“不行。”
“不讓看拉倒。”趙雅琴氣呼呼轉身走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小蓮這個樣子,這丫頭,真讓人捉摸不透,平日低眉順眼,溫和的像隻貓,今天這是怎麼了,聲音像是纏了一圈堅硬的鐵絲,沒一點軟和勁兒。
小蓮想不明白,彭思陽怎麼和水珠一樣蒸發了,生龍活虎的大活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這怎麼可能?電梯裏,小蓮見到了與彭思陽同一個部門工作的中年女人,那個被彭思陽喚作秦阿姨的。小蓮目不轉睛地盯著秦阿姨,她期冀從她臉上窺探出些什麼,可是,什麼也沒有,這個女人臉色平靜,一如既往地朝小蓮禮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