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2 / 2)

小虎念書不如小青,初中畢業沒再繼續讀書。先是去城裏當保安,後來在火鍋城做雜工,這些活計也就隻能混個溫飽,掙不下幾個錢。後來,小虎去駕校學了個A本,給村裏養大車的主家跑長途,養大車的都是煤販子,大車主要是運煤,跑一趟二百塊,一個月跑十幾趟,算下來,也有兩三千塊錢。按理說,在柳家峪,能掙這些也不賴了,可就是這營生幹得讓人不踏實。自打小虎開車以來,水仙的心髒就出了毛病。隻要聽說啥地方出了車禍,她的心就怦怦亂跳。小虎前腳出了家門,後腳她的心就吊起來了,一直到小虎平安回來,懸著的心才能落下來。睡一夜,第二天,小虎又走了,水仙的心緊跟著又吊起來。她的這顆心,就在起起伏伏中落下了毛病,夜裏聽到狗叫聲,都能生生驚出一頭汗。改花說這是心髒病的前兆,讓她千萬注意,別弄出大毛病。花錢不說,人也受罪。改花的話讓水仙又多了層愁,莊稼人不怕死,就怕病。生了病都是能扛則扛,能忍就忍,實在熬不住了才往醫院送。去年,柳家峪一個不到五十歲的男人患了重病送到醫院救治,僅僅一個多月,就花光了半輩子積蓄。錢沒了,人家自然也不給治了,隻好又抬回家裏。掙紮著熬了個把月,咽了氣。男人到死都沒合上眼睛,他是放心不下精光赤貧的老婆孩子以後可咋過。村裏人都說,與其這樣,還不如不治的好。唉,醫院真是個嚇人的地方,就像一台吃錢的機器,有多少錢都不夠往裏填的。水仙想,等把小虎的婚事辦了,欠的外債都還清了,她大約才敢放心去醫院看病吧。

這兩年,多虧靠了小虎開大車,蓋房子欠的外債才斷斷續續還了不少。若不是小虎開大車,水仙斷不敢舊債未清,再添新債。今年冬天下了幾場大雪,封了高速,小虎不能出車就守在家裏。兒子在跟前,水仙倒是不用提心吊膽了,可沒多久,她的心又不踏實了。小虎在家歇著就掙不來錢,訂了婚,眼瞅著就得置家具,買電器,拾掇新房,這些都需要錢,可錢還在空氣裏飄著呢。

水仙的男人在村裏的耐火廠看門房,一個月工資隻有四百五十塊。耐火廠也有拿錢高的活計,譬如窯工、料工。改花的男人就是窯工,一個月掙兩千塊呢。隻是水仙男人身體不好,受不了苦。從前得過肝炎,病愈後就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富貴人,還得白米細麵養著。這樣的身子,除了湊合給耐火廠看門房,家裏事務一概不管。地裏莊稼,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全靠水仙一個人忙活。就這,他的身體還常出枝節,不是熱著了,就是涼著了,今天打針,明天吃藥,掙的那幾個錢都花在他自己身上了。老輩人說,女人命好命賴,就看嫁的男人是好是賴。這話直到今天,水仙才算信服了。結婚後,她沒有消消停停歇過一天,除了作物莊稼,養育孩子,照管家事,她還自學裁剪給村裏人做衣裳貼補家用。若不是她幾十年勤勤懇懇踩縫紉機積下點家底,小青哪能念完高中又上大學,寬敞明亮的五間青磚大瓦房哪能齊齊整整修蓋起來。這都是她的成就,她的驕傲。可是現在,裁縫這行業不吃香了,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上門尋她做衣裳,她的這門手藝算是白瞎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虧得沒多少人找她做衣裳了,否則,依她現在的精神頭,眼花,背駝,肩膀痛,再不能像早些年那樣沒日沒夜趴在縫紉機上苦熬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