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定猶聞碧玉香(1)(1 / 3)

除夕夜。窗外,大雪紛飛,一時間,滿院的屋頂、地上落了厚厚一層雪。窗前那株丁香樹也被紛紛揚揚的雪花披掛了起來,串串枝條上銀光閃亮……嗬,瑞雪兆豐年!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街頭巷尾孩子們點燃鞭炮劈劈啪啪的響聲,偶爾還有那火箭式的爆竹嗖的一聲躥上天,放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焰,劃破寂靜的夜空。“爆竹聲聲除舊歲”,它向人們宣告:新的一年即將開始了!

就在這歲末的除夕夜,當家人都圍攏在電視機旁歡快地觀看精彩節目時,我卻習慣地走進裏屋,從書櫃裏取出一摞又一摞舊的報紙、刊物、書籍和筆記本,翻檢著一年來的工作和生活記錄,回顧著……我正翻著幾本采訪筆記時,突然,一張不大的折疊起了的宣紙條幅從幾年前的一冊筆記本中掉在地上。拾起一看,呀!是郭小川同誌的墨跡!

我把它珍惜地捧在手上,仔細端詳。啊,這是詩人為我書寫的魯迅先生的詩作——《蓬萊人》的詩句:.芰裳荇帶處仙鄉,風定猶聞碧玉香。

鷺影不來秋瑟瑟,

葦花伴宿露瀼瀼。

……

小川山人.

立時,我停止了胡亂的翻檢,麵對這小小的條幅,陷入深深的回憶中……我記起這大約是小川同誌在1974年春末夏初的三四月間為我書寫的。那次我去看他,並送還他的一本已經排版而未出版的報告文學集《革命風雲錄》,就在他居住的永安路家裏。見麵後,我們照例熱烈地談起幹校一段生活,談論著這本由於“文化大革命”的掀起而未能正式出版的報告文學集中的文章。作為一個晚輩,一個文學編輯,我從他屢次的無拘無束親切的談話中,受到很大教益。的確,凡是經常同小川同誌接觸的人,都會有這麼個感覺,即不管你是年紀多麼輕,職位多麼低,學識多麼淺,他都樂於同你交談,同你平等地交換意見,甚至展開同誌式的爭論。同他接觸,會使你感到他既是一位長者、一位老同誌,又是一位可親可敬的知心朋友。

他是一個樂觀主義者。無論遇到多麼大的艱難困苦,他總是相信一切都會過去,對前途始終充滿信心。這個時候,他已經是被國家體委頗有膽識的領導同誌批準借調到體委去工作一年多了。

這期間,我曾多次去過他家。每次去,都見他戴著老花眼鏡,伏案寫作。即使一篇特寫,他都極為嚴肅認真地反複琢磨、反複修改,一遍又一遍地把排好的小樣,用剪刀和糨糊,剪剪貼貼,修修補補,一絲不苟。

他幹起工作來總是拚著命的。被借調到體委後不久,他的反映運動員生活的特寫和長詩《萬裏長江橫渡》在1973年相繼發表,引起了強烈反響,許多讀者為讀到詩人的新作而高興。誰知,這卻招來了飛天橫禍!

先是反動文痞姚文元,繼而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四個醜類,利用他們篡奪的職權,大動幹戈,左一個指示,右一個批示——惡毒汙蔑郭小川同誌是“反動文人”“修正主義分子”,眼看一場不可避免的災難又要臨頭。

這時,關於郭小川同誌“又出了問題”等等流言蜚語、“小道消息”已廣為流傳。小川同誌本人也早有所聞。但他對此卻並不看得太重,他忍受著,思索著,並頑強地抗爭著,仍然更加勤奮地寫作。他總是胸懷坦蕩地說:“我是坦然的。心中無鬼,沒啥了不起的!”

我們也盡可能寬慰他。此時的他雖說是一個樂天派,但種種無端的精神摧殘,使他身患多種病症。他過早地蒼老了。看到這種情況,大家的心情都異常沉重,也暗暗為他擔憂。他自己呢,也常半開玩笑地對我們說:你們還年輕,日子還長哩。我老頭子了,要抓緊時間,用自己有生之年,再為人民努力唱幾支讚歌啊!

詩人的這種急迫為人民歌唱的心情,還是在湖北鹹寧“五七”幹校時我就深有所感。那時,就連我們這些年輕人,每天幹完繁重的體力活兒回來,也累得要死,恨不能飯也不吃就睡大覺。可是郭小川同誌晚上卻常常坐個馬紮子,趴在床上寫作。有時我們勸他:休息吧!他總是微笑著說:我要多寫點東西。黨培養我多年了,交給我的任務就是寫作。我丟不下它(指手裏握的鋼筆)啊!

從鹹寧幹校回到北京,有“工作”,他當然要更頑強地寫、寫……我記起就是在這一次,我們大約長談了一個下午,彼此都很愉快,而我更是受益匪淺,就是在這一次,臨告辭時,我忽然發現他的書桌上擺著許多張大大小小不同規格的宣紙,上麵淩亂地塗有墨跡。硯台裏還散發著一股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