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黃宗英轟動一時的報告文學《小木屋》,更是一部離奇曲折的長長的故事呢。《小木屋》發表於1983年。兩年後據此拍攝的電視專題片《小木屋》獲國際獎。《小木屋》寫的是女生態學家徐鳳翔多年來在西藏人煙稀少的原始森林地區進行科學研究的感人事跡。讓我們先引用一段黃宗英在《小木屋》的開篇中所說:“1982年9月初,我隨中國作家協會參觀訪問團,來到了西藏。我躲過了體格檢查。好家夥,一體檢,我們團12名團員去掉仨。在西安,友人張醫生為我量了血壓—— 一切正常。行啦唄!就這樣,我們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黃宗英曾先後進藏三次。這裏,她說的便是第一次進藏。這也是中國作協派往西藏的第一個作家訪問團呢。她是團長,我是秘書長。成員中有上海詩人黎煥頤,作家王若望,北京詩人王燕生,江西詩人郭蔚球,天津作家王家斌,雲南藏族詩人饒階巴桑。我們在西藏跋山涉水,走草原,登高山,訪問牧民,參觀訪問了拉薩、日喀則,羊八井和水電站等近一個月,每個人都收獲多多。可就在訪問結束,我們好不容易拿到了返程的飛機票時,臨行前一天,黃宗英卻突然“變卦”,說她不走了,要退票!大家都十分意外。豈不知為辦回程票,已經托了多少人,(因為當時西藏飛北京、成都的航班有限)折騰了好些日子,這,她也清楚。怎麼說不走就不走了,何況她還是團長,是何緣故呢?在大家夥強烈追問下她也急了,才“坦白”說:三年前她在成都參加一個科學會議時,偶然聽到一位女科學家的發言,講述了她多年克服重重困難,在西藏林區考察和進行科研的事跡,大大吸引了她。她們相約期望今後能在西藏相見。這時,她興奮地說:太巧了!昨天下午她在招待所院裏意外地碰見了徐鳳翔,她正要進林區,所以我要跟她去。所以我不走了。
恰巧在頭兩天,拉薩新華社一位朋友邀我們去他家做客,他可是“老西藏”了。言談間,他無意中說起原始森林裏許多常常會遇到的野生動物偷襲和傷人的恐怖故事,如毒蜂惡意蜇人,蟒蛇纏人,大狗熊從後背拍打和咬傷人……黃宗英也在場,不想,她卻竟然要去冒險!大家再三勸她,還是一塊回北京吧,以後有機會再來。誰知,她一急眼,和我“吵”起來!她不無激動地說:“周明,咱們是老朋友了,你難道這點事都不理解我,支持我?!”
要進林區,她堅定不移,我們隻好讓步。第二天清早我們要乘早班飛機離開拉薩,頭天晚上已和她告別,請她不必再送行了。不料,她又早早起身跑到院子裏為我們送別。汽車發動時,她突然塞給我幾封信,悄聲說:“你幫帶到北京後付郵,路上不許看!”什麼保密的信,不許看?我見信封上的收信人都是她哥哥、弟弟、孩子們,還有上海她單位領導,便產生好奇心,想偷看。但我還是克製了自己,怕犯法。飛機將從成都中轉北京,所以,在成都要住一夜。晚上,我將我的疑惑告訴了幾個“頑皮”的夥伴,他們也產生好奇心,說:咱們就犯一次錯誤吧,反正她也沒封口,打開一封看看是啥內容?天哪,全是安排“後事”的遺書。比方其中,她寫給大哥黃宗江的信中說:..親愛的大哥:
您好!我跟隨植物學家徐鳳翔到西藏林區采訪去了,那裏人煙稀少,有蛇,還有熊瞎子。聽說熊瞎子在人麵前一揮掌,人的脖子就斷了。可我寫報告文學必須采訪,我進林區了,萬一出了事,請您有個思想準備。
小妹:宗英.
她是告訴家人,她要去遙遠的原始森林區,那裏有很多危險存在,萬一她出事兒回不來了……這次,她跟徐鳳翔進林區時間較長。經過一段時間和徐風翔朝朝暮暮的相處以及密密森林裏的生活體驗,她在西藏波密寫出《小木屋》的草稿,次年三月在上海修改定稿。由於林區無聯絡工具,我和朋友們在北京牽腸掛肚,生怕有什麼意外。經打聽電報可以通,但郵政所並不密集,好遠距離才會有一家。問明了西藏郵電局後,我發去一封電報,是請林芝縣一個郵電所設法轉交她的。我的電文是:“宗英,你現在哪裏?請速電告《人民文學》周明。”對方卻陰差陽錯地誤譯成:“宗英,你死在哪裏?”嗨呀,這一字之差,卻千差萬差,人命關天了。
黃宗英事後告訴我,當時,好些天費盡周折收到我的電報時,她毛骨悚然,她想:這個周明,怎麼在北京詛咒我?!我活的好好的呀。這封天大誤會的電報她收藏起帶回了北京,我仔細端詳許久,忍俊不禁。估計可能由於“現”字和“死”字太相近似,當地譯電員誤譯,就鬧出這個叫人哭笑不得的笑話來。
1994年春天黃宗英以年近70歲的高齡第三次勇敢進藏。這一次她是隨同徐鳳翔教授去雅魯藏布江大拐彎,考察生態環境。親友們都紛紛勸阻她,怕她吃不消,也怕她發生意外,她卻依然堅定不移。因為她的耳畔時常有著小木屋召喚的聲音。她渴望能將八、九年前拍攝的電視片《小木屋》的故事續寫下去。進藏前她給徐鳳翔的信中說:“我的朋友幾乎都反對我再進藏,倒是馮老(即老伴馮亦代)從頭到現在一直支持我。”不過馮老雖然支持,黃宗英出發前他們還是虔誠地一同拜了香。這香不是拜給哪個神靈,而是向宗英的前夫趙丹、馮亦代的亡妻安娜各上了一炷祝願的香火。臨行前馮老深情地囑咐她:“你這趟出去,千萬時時刻刻記住自己是七十歲的老人了。”黃宗英則說:“我不怕苦,寫報告文學吃苦習慣了。苦中自有樂,樂在吃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