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成
找到那位婆婆的墓不是難事。那一輩的女人沒有被人記得的響亮名稱,夫姓加上老家的舊姓就是名號,比如張趙氏、王李氏等等。有名字的女人也多是重名的,在我們莊子上光是叫李再蘭的老人就有仨。
在婆婆的碑上,簡單的刻著秦氏。原來還是有人知道婆婆的舊姓呢,除了姓氏,整個碑上沒有其他。
我擺了點心和水果,然後化了點紙錢。看著那空白的顯眼的石碑,有點落寞。
墓園外是一片稻田,這個墓園建在村子的外圍。遠遠地,我看見田埂上有一抹熟悉的紅粉色。於是奔過去,欣喜不已,在長長的埂上采了滿滿一懷的花才作罷。
折回去把滿懷的花放在那塊有點突兀的石碑麵前,我想,婆婆會喜歡,喜歡這種和她同名的小野花??????
鄉村的風夾帶著秋意拂過臉頰,我走在靜靜地小路上,想,關於阿婆的故事。
最開始的一切是從一個上馬莊的秦家說起,老秦家一直住在上馬莊,不記得經曆了幾世幾輩兒,反正年頭長的去了。就一直在一畝二分田裏勞作,住一間人字頭七架梁的土房子。總是有四五口人,三兩種牲畜。本來秦家的香火傳的很好,但是到了秦大牛這一輩兒出了點岔子,大牛早年參加軍隊,不知道去哪裏打仗落了病,許是把那命根子壞了,退下軍來就沒讓家裏娘們續上個子息。就隻有個從軍之前生下的女兒。
老秦的女人也眼見著日頭著急,不知曉老秦的缺陷之前,女人跑了不少觀音廟,求了不少醫,但總是沒法懷個孩子。
轉眼之間已是十八個年頭晃過,秦家的女兒眼瞅著就要嫁出去,老秦也不惦記那檔子醜事,坦坦率率地說了自己的老病,要求女兒給找個願意上門的女婿。秦家女孩子是不怎麼願意招女婿的,但無奈媽媽在後麵苦苦相勸——老秦跟她全說了這些年自己偷偷尋醫的辛酸事。
眼見爸爸媽媽一把把老去,女兒心頭的不舍最終讓她心軟下來。於是,在女孩子滿二十歲的那年歲末,秦家的院子掛上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鄉裏的嗩呐也鼓鼓嗔嗔地吹打起來,秦家的花轎出發了,那一抹豔麗的紅色穿行在山路之上,去接新郎。
秦家的女婿叫牛桂桂,就住在靠山尖的牛欄莊,家裏窮的叮當響,但是這孩子倒是生的秀氣,手能提肩能扛,還會個編竹篾子的手藝。小夥子倒是不錯,就是家裏不好,所以長到二十四歲竟連個女娃子的頭發梢子也沒見他碰到過。媒人眼見秦家著急著招女婿,忙忙地薦他。
會種地,還會手工,人也長得也招人喜歡。秦家女兒在心裏還是滿意的,於是擇了日子,兩個年輕人就走到了一起。日子於是繼續緩緩的前進。
“鳳仙兒,過來!過來阿婆這裏!”一個老態畢現的女人從秦家的門邊露出半個臉來,對著院子裏呼喊。
一個蹲在牆根的孩子站起來,小小的臉上髒兮兮的,若不是那一條瘦瘦的小辮兒完全辨不出她是個女孩,她穿著上麵兩個姐姐傳下來的不很相配的大大的外套,褲腳因為沒法卷上去被拖遝的麵目全非,黑乎乎的沾了泥水不說,都已經破的幾乎隻剩下一點點骨幹,完全是一截破布。大大的上衣已經洗得起毛,鬆鬆垮垮地包在女孩瘦瘦的軀體外麵。
聽到叫喚,那個小女孩撇撇嘴,扔下手裏的泥巴,胡亂的把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給那褲子又加了些泥水,然後跑向老屋子。那過肥大的褲腿好幾次險些把她絆倒。
“看看你,哪裏像個女孩子!快來擦臉!”祖母——那個老態的女人,看到這個小丫頭顯然是有點生氣,她邁著碎步子站到臉盆架子邊兒擰了個毛巾把子氣籲籲地走過來,“趕緊擦幹淨!一會要做正事呢!”
我們的小姑娘偷偷地衝著家裏的小貓吐吐舌頭,那隻貓正舒服地縮在客廳的躺椅上。然後裝作正經的擦臉,卻漏掉耳朵後麵的塵垢。遞還毛巾的時候祖母一把捉住那雙泥乎乎的小手,結結實實地洗了個幹淨。
乘他們洗手的當兒,讓咱們好好看看這間老舊的堂屋吧。正中擺著規規矩矩的中堂,繪的是八仙過海,隻是八仙已經難以辨認清楚,黑黑的黴菌早就占據了大幅的畫麵。中堂上的對聯大多剝蝕了,就算還剩著幾筆,老秦家也從沒出過認識字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