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

街燈完全憔悴了,行人在綠光裏忙著,倦怠著歸去,遠近的車聲為著夜而困疲。冬天驅逐叫花子們,冬天給窮人們以饑寒交迫。現在街燈它不快樂,寒冷著把行人送盡了!可是大名並不歸來。

“寶寶,睡睡嗬!小寶寶嗬!”樓窗裏的小母親唱著,去看看乳粉,盒子空了!去看看表,是12點了!

“寶寶嗬!睡睡。”小母親唱著,睇視著窗外,白月照滿窗口,像是不能說出大名的消息來。小寶寶他不曉得人間的事,他睡在搖籃裏。過道有腳步聲,大名麼?母親在焦聽這足音,寶寶卻哭了!他不曉得母親的心。

一夜這樣過著,兩夜這樣過著,隔壁徹夜有人說話聲。這聲音來得很小,一會又響著動靜了。有點像是大名的聲音;皮鞋響也像,再細心點聽,寂靜了!窗之內外,一切在夜語著。偶然一聲女人的尖笑響在隔壁,再細心聽聽,婦人知道那卻是自己的丈夫睡到隔壁去了!

枕、床都在變遷,甚至聯想到結婚之夜,戰驚著的小婦人呀!好像自己的秘密已經擺在人們的眼前了。聽著自己的丈夫睡在別人的房裏,該從心孔中生出些什麼來呢?這不過是一瞬間,再細心聽下去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一切在夜語著。對於婦人,這是個渺茫的隔壁,婦人幻想著:“他不是說過嗎?在不曾結婚以前,他為著世界,工作一切,現在,也許……”

第三天了!過道上的婦人們,關於這渺茫的隔壁傳說著一切:

“那個房間裏的婦人走了,是同一個男人走的。都知她是很能幹的,可是誰也沒見。總之,她的房裏常常有人住宿和夜裏講話,她是犯了罪……”

小母親呀!你哭吧!

“寶寶,睡呀,睡呀,……”

過去這個時代小寶寶會跑了,又過幾年,媽媽哭他會問:“媽媽,為什麼要哭呢?”

孩子仍是不曉得母親的心,問著問著,在汙濁的陰溝旁投射石子。他還是沒出巢的小鳥,他不曉得人間的事。

婦人的衣襟被風吹著,她望著生活在這小街上同一命運的孩子們擊石子。寶寶回過頭來問:“媽媽,你不常常說爸爸上山追猴子,怎麼總不回來呢?”

夕陽照過每家的屋頂,小街在黃昏裏,母親回想著結婚的片段,渺茫中好像三月的花踏下泥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