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與其當披著才民皮的羊不如直接當羊(1 / 2)

——海岩新作《你的生命如此多情》序

王朔

我想序就是作者信任的第一個讀者的讀後感吧,好話要說,批評的話也要有裝公允,就是這類文體的通例。其實一個人替另一人張目其中必有私好,裝不裝不吃勁,盡說好話乃至胡亂吹捧一番也沒人計較,但我還是決定從俗,一是慣玩二是我也發現一規律,如今當“托兒”就要當“反托兒”,“正托兒”的名聲都臭了。好在讀者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個賽著一個主意大,說什麼都信的也不看書了。

海岩是當年四大公安才子來的,其犯罪小說《便衣警察》、《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永不瞑目》影響甚大,其實讀過這三部小說或看過電視劇的讀者都可以發現,與其以警察為主人公,刑事案件為主線索的作品比,海岩的作品有他非常特別的氣質是情不自禁,時時流露出極大的柔情,有時他對這種柔情的關注程度甚至超過對自身發展的關注,以致你搞不清他究竟是寫犯罪,還是借犯罪在寫情感。這在《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和《永不瞑目》中尤為明顯,案情發展到後來基本是靠情感來推動的,在這裏成了故事的核心,破案與否己不再重要,人們更關心感情的下落。把一部小說扭轉為一部言情小說,當年公安諸才子的創作中都有這個傾向,但做得最極端還在堅持且愈演愈烈的當屬海岩。

這顯然是有悖犯罪小說的規律的。有一位專寫古代犯罪小說的金庸先生他告訴我們,這類小說中情感永遠不能超出暴力展示之上。金先生似乎在暗示我們看小說和看打架沒什麼兩樣,要贏得讀者就要極盡殘暴血腥之能事。書中人物必心狠,感情狹隘的人,再加上胡扯淡的家國之恨,那才一觸即怒,一怒便不可收拾遠打不完的羅圈架,且個個師出有名,殺人便也成了行俠仗義和愛國行為。在這愛情的作用接近一種淫媒,像段譽那樣的多情種子無非是為了給其他凶手多找幾次理由,其行徑是可笑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讀後頗覺此人下流麻煩,不免認可他的話:誰講感情誰垮台。

跟金老師比,海岩的文筆也很不適合寫這類小說。一位金師的“迷”說過師的文字有一種“速度感”。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做了一點兒研究,就是什麼詞麼,像馬路上的交通標識一樣,簡單明確,盡量減少你在文字上的停留,一眼看是事兒,而且每個路口都有相同的標誌,不怕重複。單是不怕重複這一條,我看的情感總是在心裏孕育的,那些文字總是要安靜一點兒,莫衷一是一些,有時需句式新的語言否則不足以描述新的念頭,這就耽誤讀者往前猛跑了,特別是那些就想擠到第一排看打架的人,肯定很不耐煩。我就見過一位老兄,一邊蒸著桑拿看著桑拿室電視中播放的海岩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很鬱悶地呐喊:還不打,還不打,不打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