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鷹
《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幾乎是一夜讀完的。是什麼在吸引著我呢?我想,歸根結底是因為這部長篇中描寫了一個曲曲折折的故事,表現了一條曲曲彎彎的人生之道,當然也昭示了一顆年輕女性的扭扭曲曲的心靈。
我們可以把它當作一部偵探小說來看。從一把十七世紀的意大利小提琴流失海外,到最後重歸中國懷抱;從豪華飯店的月黑殺人夜,到邊境線上的風高放火天,情節安排起伏跌宕,故事發展出人意料,兼有了傳統章回“話本”和現代西方小說的不同風格特點。敘事的流暢和懸念的巧布,使整篇小說多少帶有些希區柯克式的驚險。
我們也可以把它當作一部言情小說來看。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場麵之外,男女主人公的情緣真到了讓人柔腸寸斷的地步。大概就是因為情緣的驅動,造成了這場風花雪月的事和這段叛逆的愛。然而,情為何物?作者顯然把答案隱藏在小說中,讓讀者自己去尋找。
我們又可以把它當作一部社會問題小說來讀。盡管女主人公的身份不同於一般職業女性,但她身上所具備的單身少女特有的任性、天真、寂寞、躁動、困惑、善良卻有很大的普遍性。通過她以及她周圍的各色人物,小說折射出當代社會各階層對婚姻、家庭、人際關係的不同態度顯示了變化中的價值觀念所引發的混亂、衝突和矛盾。即便是在作者著墨不多的女孩母親的身上,通過母女輪回式的遭遇,也隱約顯露出“文革”動亂給當代中國人留下的不可抹去的精神創傷。
文學是古老而求新的藝術。《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就是用求新而嚴肅的創作手法來完善著它的構思,這是我對此部小說創作上的總體看法。
作者在書中實際上拉出了互相聯係的兩條線,講述了兩個故事。一個是主線,是一把提琴失而複得的過程;一個是副線,是一對男女悲歡離合的愛情。前者具雷霆萬鈞力,在動中起伏;後者於風花雪夜時,在靜中激蕩。作者怎麼才能把這兩件並不搭界的事情融為一體呢?他找到的平衡支點就是寫人、寫人的感情、寫人性。正像作者當年在《便衣警察》的創作中把人的心態變化、情感糾葛做了一次淋漓盡致的發揮一樣,這部小說仍然堅持了這個特色,隻不過在寫人物命迄上下了更大的功夫。譬如在描寫小提琴失而複歸時,也把男女角色的愛情推到了極點,讓人感慨萬分。以致我在小說的後半部分,甚至聯想到美國電影《太陽浴血記》的最後一幕,那是含著血腥的甜蜜一刻,也是使人回腸蕩氣的瞬間。
許多有識之士都為當前文學的失重、媚俗所扼腕,一些文學家也的確在糟蹋自己的才華。他們打著俗文學的旗子,在作品中玩感官刺激、耍嘴皮、輕飄飄、脂粉氣十足。這種作品使自己麻木,也使讀者在無意中吸吮了精神之毒。《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沒有沽染這種通病,沒有以媚俗為目的的失態、失語與失落。小說的情節本身就是很強的娛樂功能,但它無論從語言或從思想內容上又嚴格體現了作者的善惡是非觀,體現了一種為人為己,皆需有德,人品與職業道德合一的價值觀。簡單地說,就是他並沒有把文學的娛樂性,可讀性與教化功能割裂與對立起來,而是達到了某種有機和諧的統一。
就像早幾年大街流行紅裙子一樣,今天文學上也在流行著文學快餐現象。一些文學作品(包括小說、戲劇,電視電影劇本等)完全不管什麼架構,不管主人公精神世界的聯係與連貫,而是胡亂拚湊、信手拈來。我們在讀一些“大紅大紫”的小說時會驚異地發現: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在開頭和結尾時,精神氣質語言特色竟判若兩人。在那些被大唱讚歌、諛辭如潮的幾十集甚至上百集的電視劇裏,你看到淨是一些前言不搭後語,身份不清、麵目可憎的蹩腳貨色。快餐在西方又叫作垃圾食品,那麼,我們是否也可以把上述快餐文學稱為垃圾文學呢?《一場風花雪月的事》與這種垃圾文學截然不同,它盡管敘述了一個離奇的故事和主人公反常的心態,卻始終沒有忘記人物性格的連貫完整以及變化時的合理。一個女人熱鬧又悲慘的命運、火爆又淒苦的掙紮都與她本人的天生麗質、虛榮、善良和叛逆的性格不可分割。她在這部書中始終就是她,她不是別人,她的故事,她的選擇,她的結局也隻屬子她,屬子她的性格特征。由此,我們可以窺見到作者創作態度的嚴肅和他紮實的文學功底。
我與這部小說的作者素昧平生。過去讀過他的《便衣警察》,對書對人有些好感。說真的,當一位朋友托我為《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做序時,我雖有些誠惶誠恐,但並沒有動筆的欲望。原因是不願為“風氣”折腰原因是今天這類“序”與“跋”與文學評論正日甚一日地對讀者構成事實上的欺罔,人們己經難以從中看到完全擯棄私人因素的真知灼見。健康的文藝評論有的名存實亡,有的幹脆實亡名也亡。我不想學騙術。
然而,我現在還是動筆了。原因依舊簡單:我至今沒有見過作者,我見到的是一部描寫曲曲彎彎人生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