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穀足音(1 / 1)

老縣長退休後,人就哪也不去了,頂多在小區裏做做太極拳。再就是在家拉拉二胡。這天老縣長的《二泉映月》剛起個頭兒,米佳的電話就像一隻老鷹,撲棱棱長驅直入。

米佳說,老爺子,你快過來吧,你孫子坐在我店裏不走了,硬說員工把他的衣服熨糊了,我說給他補償他都不幹,顧客都讓他堵在外麵,你說我這買賣還怎麼做?

米佳和老縣長住一個小區,開了家洗衣店。在位時官做得不比老縣長差,眼看著要提職了卻出了毛病,接了別人送的一尊小金佛。

由於承認錯誤態度好,又有嚴重的糖尿病,物品上繳後,就退養回家開了個洗衣店,人手都是雇的,倒也興隆。

老縣長來到洗衣店,一眼看到孫子蹺著二郎腿,坐在門口的沙發上看報紙呢,大有不獲全勝不收兵的架勢。

老縣長剛想板下臉來訓斥,樓上下來一個人,聲音像發過酵的老麵,酸酸地糊過來:哎呀是您老啊,怠慢了,倒是叫我一聲呀,我好為你泡上好的安溪鐵觀音啊!

老縣長不用抬頭,就被這熱情感染了,人頓時高興起來,常青藤見了樹條一般瞬間盤了上去:小米子呀,你可是沒少長進呀,當年工作就是把手兒,現在也不凡啊,自己開店,深入百姓嘛。

他們說說笑笑一起上了樓。

老縣長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上下打量宮殿般的屋子,老縣長說,小米子啊,你這裝修夠級別呀,三星級不止啊。米佳說,哪裏呀,我是想讓自己快樂,我喜歡裝飾,您老忘了,我還在您的辦公室放過曼陀螺呢。老縣長說,怎麼不記得,你的綠油油的曼陀螺,我一聞就過敏,不得不讓秘書搬出去。

米佳給老縣長倒茶,老縣長坐在沙發上,他年歲大了,坐在沙發上窩疼慌,茶水擺在他麵前時,老縣長忽然改了主意,他說,我不坐這裏,我要坐到你的書房去,還是書房踏實。米佳隻好扶起他,一起去書房。

一進門,老縣長直奔寫字桌,老縣長坐在桌前,環顧四周,立馬眼睛就直了。小米子呀,你真神了,還是你會過日子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米佳摸不著頭腦,她心裏想著怎麼處理他孫子的事呢,他的孫子要是這樣鬧下去,她每天純利潤就得損失三百元。

就問,您指什麼?老縣長說,辦公室啊,你這不就是你當年的辦公室嗎?一模一樣啊,你看這桌子,這電腦,這牆上的字畫,這兩盆子花,叫什麼來著?米佳忙說,泰國黑金剛,發財樹,都是木本的。對對對,老縣長笑起來,木本的,你最喜歡木本的,還有你的紅拖鞋,也是木頭的,上班時你常常在屋裏偷穿,有一次我在會上把你批評了,你哭著和我鬧情緒,三天沒理我。

老縣長陶醉地說著,米佳的臉色卻有了變化,她想起她昔日的日子,副縣長,大好的光景,再一躍就成縣長了,可是偏偏在那當口出了事。老縣長沒注意她的反應,老縣長還在沉浸中,他摸著桌上的兩麵小紅旗桌標,喜上眉梢,完全回到過去的時光,忽而發現米佳還站在自己身旁,像想起了什麼,說,小米子,你那會兒可不敢離我這麼近啊,你都是在桌前站著,或者就坐在那排小沙發的頭一個座,就像一株曇花,你一來呀,滿屋子都亮堂堂。

老縣長沾沾自喜,把比喻都弄錯了,用了曇花,忘記了那正是米佳的命運,卻渾然不覺,他的思路,正點點滴滴徜徉在從前的路上。老縣長說,那會兒呀,我們對工作呀,就像對待一場場戰役一樣,來一個,攻破一個,又來一個,又攻破一個,來多少我們都不懼怕,一個一個的,如同虎口裏拔牙。

老縣長的目光依舊不停地尋隙著,他看到一隻筆筒裏插著好幾隻筆,恍惚間以為是過去,抽出來大筆一揮,龍飛鳳舞地寫下“同意”,交給米佳。卻發現米佳眼裏有亮閃閃的淚,就說,小米子,你哭什麼?不是我害怕和你授受不清啊,也不是我不喜歡你呀,你想,我們如走到一起,多少人眼盯著我們呢,全機關“文武百官”,一個比一個眼尖,誰還能服我呀?

米佳知道老縣長是時空顛倒了,臉紅了一下,由著他說,而心裏,卻是打倒的五味瓶各般滋味。老縣長說,要想當好官,兒女情長要控製,小金佛更要控製,你和我比,這方麵就差一些了。

米佳說,那你為什麼不提醒我?提醒我不要那個小金佛?老縣長說,提醒了,那天下班天下著雨,我讓你和我一起走,你不幹,偏要說自己再坐一會兒,我沒辦法,隻好由你,其實我知道你是在等人給你送貴重禮物。米佳想起來了,那天,她一個人坐到五點半,之後一個電話進來,她頂雨進了一輛寶馬。那天她高興極了,一個亮閃閃的小金佛看著她開懷大笑。

老縣長還在像孩子一樣,樂陶陶在紙上設計著“宏偉藍圖”,米佳看到,他這回不寫“同意”兩個字了,而是改成:人民不需要我們那樣!!!!!!

後麵放著一大把花束般的驚歎號,孫子的事,全然忘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