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約定拍賣的日子就要到了,醫院那邊卻是傳來噩耗,許歐翎老先生的病情急劇惡化,一天24小時裏麵,大約有18個小時都在暈迷中,大家都知道按這樣的情形看來,許老是等不起了。
即便盛景是因此而得益,但這樣一位老人即將離去,仍舊讓人惋惜不已,如同滿是珍藏的寶庫即將沉入大海,永不再見天日一般。裴周明的心情也一直不大好。
裴周明安排蘇橙去買探病的花與禮物。本來按許老的狀況不適合見任何人,但是聽到是裴周明預約,許老卻同意了。可等兩人到了醫院,才發現老人家已經推進了ICU,每次隻讓一個人進去,留下蘇橙一個人在外麵。
許老知交學生便天下,半條走廊上都是給他的鮮花,蘇橙卻是感覺到一陣一陣發冷。她一輩子唯一一次靠近ICU,就是因為要在ICU外麵等媽媽,那時候她就一個人蹲在ICU門口,蹲累了就站著,站累了再坐一會兒,反正就是不眠不休地盯著那道門,心裏默念著,媽媽,別丟下我一個人,爸爸已經走了,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她不敢大聲哭,生怕因為不夠乖所以媽媽也不要她了。
但是到最後,媽媽決定去找爸爸了。
三天的ICU護理費差不多就是十來萬,前麵那輛車上一共死了三個,還有一個被撞成終身癱瘓的小姑娘,整個家底以極快的速度被倒騰得一幹二淨。哪怕是這樣,最後也隻能給那小姑娘家二十萬不到。那小姑娘才十七歲,對於她來說,這醫藥費遠遠不夠,可她家人過來看到顧家這情況,當即就絕望地哭了,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切在每個人心裏,最後,那小姑娘的爸爸無奈地揮了揮手,讓蘇橙走了。
那時候,要不是代媽媽過來接她,她真不知道下一秒從交警大隊出來再去哪兒。
蘇橙站在窗戶旁邊,額頭抵在玻璃上。她怕回頭,怕回頭就看到那扇ICU的門,這會讓她想起那最無望的奢望。那三天給她身體與記憶的磨難太深了,以至於即便這麼久了,蘇橙仍舊覺得心像被鈍刀子戳一樣地疼著。
“顧小姐?”蘇橙吃了驚,回頭竟是看到許明央。
許明央神情一如既往,但是眉宇間卻露出憔悴:“這麼巧,你怎麼在這兒?”
蘇橙也很奇怪許明央為什麼在這兒,能出現在ICU門口,大抵不是什麼好事,她心頭一動:“許先生是許老先生的……”
“叫我許明央吧,你剛剛說的話可真夠拗口的。”
許明央笑了笑,神色卻複雜地看了一眼ICU,然後緩緩道:“許歐翎是我父親。”
蘇橙黯然,輕聲道:“許老先生吉人必有天象。”
“別安慰我了,我知道的,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許明央倒是看得很透,畢竟不是急病,兩三年下來,該做好的思想準備也已經做好了。隻是他還是歎口氣道:“隻是我現在有些搞不大清楚,到底是希望著他多活一段時間,好讓我盡一盡孝,還是希望他就那麼走了,好少受些苦……你知道的,他的病發展到肝迷昏……”
剩下的話,許明央也說不下去了。蘇橙明白許明央,懂他的意思,就像有粒很大的眼淚綻在心裏一樣,慢慢地洇開,濕濡沉重。她想了想還是說道:“無論怎麼樣,相信許老先生隻希望你能過的快樂些。”
許明央苦笑道:“是嗎,其實我爸一直怪我沒接他的衣缽,而是跟我媽一樣,跑出去搞什麼公司。對於他來說,一切活色生香的生活都比不上那些冰冷的瓷罐,他也看不慣我那些銅臭生意,原先他身體好的時候,到處去找古物,去演講,去鑒定,一個月難得見他一次,他也不想我在旁邊礙他的眼,好像我就是他最大的失敗。畢竟我是他親兒子,從小耳濡目染,結果白瞎了,連個皮毛都拚不過他徒弟。”
一番話剛說完,許明央就有點後悔了。他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這些,可沒想到,對著沒見幾次的顧蘇橙,他卻忍不住倒了這麼大一堆苦水,這實在不符合他平時的性格。
更何況顧蘇橙還在盛景裏麵……許明央神情很有些複雜,但是看著蘇橙的雙眸,他又莫名覺得,告訴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事情。她能懂他,能夠體會到那種複雜的感情。
“好了好了,先不提這些了,讓你心情都變差了。”許明央率先岔開話題,“要不要下去喝點什麼,下麵有一家咖啡廳還不錯,我被醫生攔在外麵的時候就去那邊打發一下時間。”
“最近戒咖啡喔。”蘇橙笑笑。
許明央也想起來她胃不好:“那就喝點水吧,我去給你倒點。”
“不用了,我們馬上就回去了。”突然裴周明的聲音插進來。
裴周明站在ICU的門口,實際上已經有段時間。他雖然告訴過自己,顧蘇橙已經和他沒關係了,但是看到她對著其他男人笑,裴周明就覺得心裏忍不住冒著怒火。
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麵對他的時候,顧蘇橙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沒有太多表情,雖然是有笑容,那也不過是職業微笑,仿佛他們之間就是普通的上下級。從上次送她回家就能看出來,她眼裏有諸多猶豫與不情願,可是對著許明央,她卻能輕易地上他的車,對著他微笑。
裴周明很不想承認,他討厭看到這一幕,他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憎惡,可火仍舊越燒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