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蜷縮在遍布塵土的甲板上拚命嚎叫翻滾著,幾近沙啞的喉嚨不住大喊救命,瘦弱的身軀布滿了斑駁的血痕,入眼觸目驚心。
但黑心的雷副班頭沒有任何要停手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光溜溜的藤條高高揚起,抽打在少年身上,瞬間鮮血淋漓。
四周鴉雀無聲,寂若死灰,勞工們心驚肉跳,卻無一人敢上前製止,甚至連大聲喘氣的都沒有,隻有源源不斷的鞭撻聲此起彼伏。
姚慕華呼吸一窒,隻覺天旋地轉,多年前一個同樣飽受欺淩的弱小男孩形象仿佛與地上劇烈翻滾討饒的少年身影重疊。
頓時鋪天蓋地的一幕幕凶猛地衝擊著腦海,他點上香煙狠狠抽了一口,才對身旁一個老工人問道:“老兄,他發什麼神經?這樣打下去不怕鬧出人命嗎?”
那人顯然嚇了一跳,慌忙把他拉回去,急道:“你可小點兒聲,梅伶雲那小子不知怎麼觸了雷副班頭的眉頭,你這話要是讓他聽見,指不定也得跟著遭殃。”
“咦,你們這麼多人看著,還怕他不成,就沒有一個上去說句公道話嗎?”
“誰敢?你敢啊?”那工人翻翻白眼:“副班頭那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平白無故招惹他豈不是自找死路?再說這樣的事每天都有發生,大夥都習以為常了,隻是可憐梅伶雲這小子了。”
老姚不得不再次抽了口香煙,以平複波濤洶湧的心境。
許多軟弱的中國人腦子裏已深深根植了各家自少門前雪、誰管他人瓦上霜的觀念,他們思想麻木,懦弱平庸,殊不知城門失火殃及魚池,災難或許遲早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往大了說,自古便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名句,那是愛國詩人不滿國破山河碎,對麻木不仁、隻顧享樂的士族人群進行批判,此乃國事,暫且不提。
當年八國聯軍進北平,火燒圓明園,數之不盡的無辜百姓喪生倭寇之手。但據資深人士敘述,他們臨死的時候,甚至眼睜睜看著刺刀紮進自己的胸膛,卻連一星半點的反抗意識都沒有。
此時的姚慕華怒不可遏,撿起一塊烏黑沉重的磚頭,三步上前,不待眾人驚呼,掄圓了胳膊,狠狠拍在雷廣茂頭上。
一刹那,厲風呼嘯,濃稠的鮮血飆射而出,半空中濺起一團蒸騰的血霧。
這記磚頭不知包含多少怨恨,此時姚慕華最氣惱的不是雷副班頭作威作福氣壓勞工,而是圍觀眾人的怯懦膽小。
那威武雄壯的男人悚然痛叫一聲,聲音之淒厲讓人不由生起雞皮疙瘩,他眼角抽搐,雙目暴突,頓時歪歪斜斜向一側摔去。
淙淙血流自腦門奔湧而出,眾人紛紛難以抑製地驚叫出聲,數百人的陣容蠢蠢欲動,猶如沸騰的熱水,又像即將垮塌的長城。
沒想到副班頭居然還有力氣爬起來,他怒發衝冠,被染紅的麵目倍顯猙獰,咆哮一聲,猛然爬起來,狠狠一鞭子對著姚慕華甩了過去。
老姚欲乘勝追擊,腳步一往無前,眼見堅韌的荊條如雷而至,咬緊牙關低頭生受了一下,後背頓時皮開肉綻。與此同時,他勇武的拳頭劇烈錘擊在對方下巴上,“哢嚓”一聲骨裂,雷廣茂噴出一口鮮血,仰頭栽去。
地麵濺起洶湧的灰塵,頑強的副班頭這次沒能再爬起來。
姚慕華抬腳踏在他胸口,冷眼掃視四周,揚聲道:“都他娘的看到了!辱人者人恒辱之!”
周圍重歸寂靜,勞工們嘡目結舌,隻有噗通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你們飽受欺壓淩辱,卻都像根木頭一樣不敢反抗,活著如同蛆蟲一般有何意義?難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生活!”
他指著如泥灘一般雷廣茂,聲色俱厲道:“睜大你們的眼好好看看,他也是人,狠狠一拳頭就可以打垮的人,憑什麼作威作福,對我們吆五喝六!憑什麼成日成夜欺壓在我們頭頂拉屎撒尿!憑什麼不分青紅皂白便皮鞭相向,把我們打得遍體鱗傷!”
一股莫名的情緒迅速在周圍蔓延開來,烈日下熱浪翻滾,好像有充滿血性的氣息逐漸蘇醒。
當下有人高聲叫道:“這位兄弟說的對!”
“說的對!同樣是血肉之軀,我們不能再受他欺負了!”
眾人一呼百應,不消片刻,鋪天蓋地的譴責喝罵聲便如潮水般充斥著北碼頭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