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昔(2 / 3)

我經常趁老師不注意時溜之大吉,盜賊一樣翻入空無一人的圖書館,麵對滿目孤獨的書籍,以及它們身後的人類精英,然後與之對話交流。我喜歡孤獨,我熱愛寂寞,我的世界與他人無關。我從圖書館陰暗的旮旯裏,找出滿是塵埃滿是老鼠屎的偉大名著逐一閱讀。世界寂靜,生命寂靜,書籍與我無聲的燃燒。卡夫卡、妥斯妥耶夫斯基、伯爾、薩特、加繆、川端康成、福克納、大江健三郎、昆德拉、格拉斯等人向我展現迥然不同的人生。我實在無法想象學校圖書館陰暗的角落之中,居然藏有這麼多的世界級文學大師,他們靜靜等候我的前來打發無限延長的時間。我每天逃出課堂,潛入圖書館與他們華山論劍,不失為人生樂事也。某天,具體日期忘記了,我被巡視的管理員逮了現行,他不顧我苦苦的哀求把我送去了學生處,後果可想而知,我被學校給予嚴重警告的處分,罪責為無故曠課,違反相關安全製度條列擅自潛入圖書館,必須嚴肅追究處理。我的名字被用紅筆寫成的告示粘貼於教學樓門口,他們要把我樹立成典型的反麵教材,以警示教育不守規矩的同學。這還沒完,學生處的楊主任責令我書寫認罪書,認識必須深刻,內容必須詳實,經他審核之後在周一升旗儀式之後向全校師生進行深刻的檢討。他酷愛用“深刻”這個詞,以標榜他的思想多麼純淨,我的錯誤多麼肮髒。即便過來許多年,檢討那天的情景仍舊曆曆在目,難於忘懷。那天,我站在高高的旗台上,風把國旗吹得獵獵作響,台下黑壓壓一片同學,成千上萬的目光彙聚於我。壯觀的場麵嚇得我毛骨悚然,渾身冷汗森森,就連張嘴的勇氣也散失殆盡。我覺得自己仿佛穿越到了偉大的文革時代,下麵全是正氣凜然的革命群眾,我則成了國家的公敵,等待他們的口誅筆伐,鹹菜雞蛋。我顫抖著念道,我說不該無故曠課,不該翻牆進入圖書館,不該未繳納上機費就瞎折騰學校漂亮的電腦……。台下一片哄笑,口哨四起。楊主任扯著公鴨嗓吼道,“不許笑,請班主任把笑的學生給我揪出來。他轉身指著我,嚴厲喝道,你,繼續檢討,太不像話了。”

我敬禮道:“是,楊主任。”

他極其生氣,竟放了一個響屁。他張大嘴巴望著滿臉厭惡之色的副校長,麵呈豬肝色,臉上懸掛的笑容比死去的僵屍還有恐怖幾分。為了擺脫尷尬的境地,他對著下麵大吼道,誰不嚴肅認真,誰最後離開操場。

同學們受此威脅,收斂起嬉笑的嘴臉,操場頓時鴉雀無聲。我繼續檢討自己,大罵自己厚顏無恥,擅自翻窗入室偷看小說,辜負了老師的殷殷期望,簡直是無法無天,無組織無紀律,卑劣下流,甚至可以定性為偷盜(這句是楊主任給我加上去的)。我對不起學校多年的教育,對不起嘔心瀝血的老師,我為自己的行為深感可恥……。我發現越把自己形容的十惡不赦,校長和楊主任越發高興。二人連連頜首點頭,麵帶春風般的溫暖,令我產生錯覺,自己真是壞得無可救藥。起始是時候我還有些羞恥,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意識到自己就是他們掌控的傀儡,愧疚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無比憤慨的激情。我指手畫腳,激揚頓挫地朗讀認罪書,沒有悲傷,沒有痛苦,隻有揮灑的表演。同學們的掌聲響徹雲霄,副校長與楊主任麵麵相覬,旋即把我趕下了台。鬧劇落幕,副校長登台宣布對我的處理,並要求其他學生以我為誡,認真遵守學校的各項規章製度,人人爭做合格的師範生。之後,我又分別在年級大會和班級大會進行檢討。這事雖讓我膩歪厭煩,卻讓我受益終生,這在以後的工作中慢慢悟到的。當眾檢討(念認罪書),既鍛煉了我的口才,又培養了我大肆說謊而不會臉紅的能力。以後的歲月,同學們把我奉為班級的驕傲,因為我能在校長鼻子底下漫天吹牛,且口齒清晰麵不改色,他們佩服得那是五體投體,無話可說。麵對其他同學的非議,我冷笑對之揚長而去。附加的處罰是一月之內不能離校,無論任何理由都不行。(我校施行軍事化管理,出去手持班主任的批條,周末除外。)媽的,我被禁錮於學校,還得打掃圖書館整整一月才算了事。聽到最後一條我簡直樂翻天,甚至想抱著楊主任轉圈以示感謝。他望著我的古怪的表情,不無遺憾地解釋,這是學校的決定,隻得按此執行,他無能為力。我才懶得理會他婆娘似的廢話,我問了報到的時間,大大咧咧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