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樂手 第八十章 心願
掉頭頂的一片樹葉,秋天了。
瞎子那年說:我想認個幹娘。瞎子每走一個村都這樣說著他的願望。
瞎子唱的是地方戲,小段子、整軸子的戲都唱。唱累了,停下弦子噓口氣,瞎子說:俺想認個幹娘。瞎子說:俺娘死得早,俺……瞎子很傷心。
瞎子再接著唱。瞎子連個幹娘也認不下啊。
瞎子不服氣,不服氣的瞎子那年終於認下了一個幹娘。
那是在瓦塘村,瞎子聽見樹葉落進水塘的“噗”聲,瞎子拉完了最後一個音,似一種斷帛之聲,瞎子噙住了一片樹葉,幾滴淚落在那片葉兒上。
瞎子的兩手還執著那把弦子。瞎子知道麵前還蹲著一個人。
別人都走遠了,蹲在跟前的人說:孩子,我是個寡婦,你願認嗎?
瞎子的手顫了一下。你願認嗎?
瞎子這次聽準了。娘。瞎子撲通一聲跪下,弦子“哽”地響了一聲,像從心裏跑出的一個音符。
幹娘去扶他。幹娘說:給娘拉一曲吧,算認娘曲。
瞎子說,娘,阿炳也是瞎子,我就給娘拉阿炳師祖的《二泉映月》。
場地靜著,稍息之後,弦聲驟起。而後弦聲悠悠揚揚起來,一泓泉水在瞎子的弦聲中流淌著,一彎月兒映照進池塘。瞎子看不見,但瞎子知道幹娘的身邊站滿了人。
曲終。幹娘起身說,孩子,娘給你做飯去,從今再來瓦塘,你不用吃百家飯了。
娘!瞎子的淚“嘩”地流出來。
那年,瞎子21歲。
瞎子依然到處去拉他的曲子,唱他的墜子。瞎子習慣了遊走,瞎子腳下的路就是手裏的那根棍子。瞎子和幹娘有一個約定,就是每雙月的19回一次瓦塘村。瞎子說:娘,我不能天天待在瓦塘,我還要出去唱墜子呢。
幹娘說:記住,娘等你。
每一次走時,幹娘都把他送到村外的十字路口,問幹兒往哪個方向去?然後孤獨地瞅著瞎子遠去的身影,看天上的幾隻鳥兒叫喚著伴著幹兒往前走。那是她家房簷下的鴿子。
有一次,是夏季,18的中午雨就下來了,19還未停。幹娘打著傘在村外的十字路口等瞎子。不見瞎子的身影,幹娘心裏急得慌。幹娘沿著一條路往前走,走一段再回來;又沿著另一條路往前走,走一段還不見瞎子,再回來……從另一條路回來時,幹娘看見路口站著一個雨人。幹兒說:娘,我踩著腳下的路知道泥路上站過一個人,娘,我連累你挨淋了。幹娘攥著兒子的手往家走。回了家,幹娘為他換衣裳,又趕緊為他做薑湯。
每次回來,幹娘都給他烙那種很香很香的餅,把身上的衣裳洗了換了。幹娘好啊,幹娘讓他的心裏有了娘,幹娘使一個瞎子在漂泊的路上有了一個溫暖的驛站。
瞎子的心就動了。
那天瞎子說:娘,你想聽一個孩子的故事嗎?瞎子說:13歲那年我接連失去了爹和娘。在一個雨天幹爹把我拉回了他家,幹爹說要從此養我做兒子。那個女人就是因為幹爹收留我帶著他們的女兒離開幹爹的,從此幹爹就一直養著我,我們爺兒倆相依為命。
幹娘緊緊攥著他的手。
幹娘說:兒的命苦。
瞎子說:幹爹知道我認個好幹娘,一直想當麵來謝謝幹娘的。
幹娘握著瞎子的手點著頭。
瞎子的幹爹和瞎子一起來瓦塘是一個秋日。瞎子和幹爹走進院子時,一群鴿子又往高處飛,又在院子裏旋著不遠離。瞎子聽幹爹幹娘一見如故地攀談起來,臉上就有笑漾起來,後來瞎子對幹爹幹娘說:爹,娘,你們都是苦命人,你們握握手吧。瞎子說著把兩雙手往一起拉。
兩雙手就緊緊地握住了。
瞎子把手也握上去。
三雙手緊緊地握住了。
幹爹和幹娘的臉上都有了淚。
瞎子坐下來靜靜地展開弓,一曲樂兒悠悠地漾起來,時光慢慢地從他的臉前滑過去。
瞎子依然走在路上,手裏的棍子就是腳下的路。瞎子走著走著就禁不住想:我終於找到能和爹在一起的娘了。
瞎子想著,棍子擊地,竟然在路上唱起來。